李梓青病好了,回到托管中心时,穿上了厚厚的棉袄,天气又变冷了些。讨厌的水痘病毒在托管中心在学校肆虐了大半个月,终于夹着尾巴走了,托管中心的工作人员松了口气,孩子们也松了口气。接下来,有更激动人心的活动等着我们,托管中心就要开家长会了。
为了筹备这次家长会,各个班级放弃了周末出去游玩的机会,放弃了周末看电视的时光,抓紧时间排练节目,托管中心的孩子们都有这样的想法,都想在家长会上出风头,在自已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面前好好地表现自已。同学们的热情是空前高涨的,就连平时一到周末就吵着回家的熊灿周末都不吵着回家了,留下来和同学们一起排演节目。
托管中心对每位家长的邀请已经发出去,邀请各位家长于某月某日来希望托管中心参加家长会。我所在学校开家长会时,是托管中心的工作人员或是托管中心的老师替我去参加,而托管中心开家长会,我没有家长来。谢老师给我妈妈打过电话了,表达了开家长会的意思,可想而知,妈妈不会那么远跑回来,她总是忙,忙,忙……
我们班里排了两个节目,一个集体舞《不想长大》,一个是合唱《种太阳》,四(2)班,十五个学生,每个学生都参加了。谢老师说,开家长会那天,她会用手机把我们表演的节目录下来,发给我们的家长,让家长们见识见识自已家孩子的风采。大家心里都喜滋滋的,期待着家长会的召开。
家长会定在一个睛好的星期六,家长们可以在开过家长会后,然后带上自己的孩子回家去度过一个愉快的周末。家长会的前一天,我依然有些不甘心,虽然我知道妈妈不会从遥远的广州跑回来参加我的家长会,但我还是有些不甘心。吃过晚饭后,有同学在走廊上跑来跑去,有的找衣服去洗澡,有的在拍卡片,从教室的地上拍到走廊上,又从走廊上拍进寝室里……催鹏程从卫生间里大喇喇地跑出来,我一把拉住他,问道:“催鹏程,知不知道谢老师在哪儿?”催鹏程不耐烦地说:“不知道。”就跑了,跑向那堆在走廊上使劲拍卡的人群。身后梁勤勤说:“我看到谢老师在晾衣间呢。”我跑到晾衣间,谢老师果然在晾衣间,她正用撑衣杆在撑衣服。我过去道:“谢老师,我想给妈妈打个电话。”谢老师把撑衣杆撑下来的衣服放在旁边的衣架子上,看着我,说:“有什么事吗”我说:“我还是想让妈妈来参加家长会。”谢老师说:“妈妈不是跟你说了吗,她现在工作忙,她有时间了会来看你的。”我不管不顾,说:“托管中心开家长会不就是要让家长来参加吗?没家长来还开什么家长会?”谢老师吃惊地看着我,她没想到我会这样说,就像人们说的,别看兔子温驯,急了也咬人,我一直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从不忤逆大人的意思,大人要我怎样我就怎样做,我这回可不干了。谢老师放下手中的活,把我拉进寝室里,她在一张床上坐下,我就站在她面前,谢老师看了我有半分钟左右,用一种沉痛的语气说:“吴玥,你应该为妈妈想一想。”我看着脚上的鞋子,鞋子前面有点脱胶了,我不说话。谢老师说:“你妈妈一个人挺不容易的,她要工作,要挣钱,要为你撑起一片天空。你想,你一年的托管费用,你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要你妈妈付出,她挣钱也不容易呀。”我知道妈妈挣钱不容易,可是我就是想妈妈参加我的家长会。在学校里,托管中心的孩子已经被贴上了特别的标签,都知道托管中心的孩子没有父母在身边,托管中心的孩子们大多数在有父母陪伴的同学面前,感觉低人一等,我不想在托管中心,别的同学都有爸爸妈妈或者爷爷奶奶,或者别的什么亲戚来参加家长会,而我却没一个亲人来参加家长会!我虽然倔强地杵在那,其实我的眼里充满了泪水,我不敢眨眼睛,我怕我的眼泪掉下来。谢老师说:“吴玥,我跟你妈妈通过电话了,我也希望她来参加家长会,希望她看到你的成长,你妈妈也很想来参加家长会,可她真的是走不开,你要理解妈妈。如果你妈妈看到你这样子,她会伤心的。”我的眼泪一下子“啪哒”掉了下来,掉在我快要开口了的鞋子上。谢老师递给我一张纸巾,说:“我肯定会多给你录些视频,传给你妈妈,让你妈妈看到你的成长。乖乖的,别哭了。去做会儿作业或是看会书好吗?你这时给妈妈打电话哭着让她来参加家长会,而她又无法来,你想,她会多伤心!等你心情好些了,再给妈妈打电话,好吗?”谢老师出去了。
我趴在床上,不想做作业,也不想看书,拿了床上的布娃娃,看着布娃娃的眼睛,布娃娃也看着我。这时,梁勤勤进来了,她趴在我旁边,说:“吴玥,我听到你和谢老师的谈话了,你是想让妈妈来参加家长会吗?”我不说话。梁勤勤又说:“我也跟你一样,没有人来参加家长会。我爸爸妈妈在外面做生意不能来参加家长会,我也没有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来参加我的家长会。”她摸着我手中布娃娃柔软的身体,说:“他们现在不管我们,不理睬我们,等到他们老了我们也不管他们。”我不想听梁勤勤说话,我的妈妈并不是不想管我,她是没法子。我把布娃娃扔下了出了寝室。
第二天果然是个明媚的好睛天,在托管中心后面的一块空地上,早前一天就搭起了一个高高的舞台,开家长会的时候,大家会都聚在舞台前面的。同学们早早地起了床,不用老师吩咐检查,大家都很自觉地把床铺整理好,教室寝室里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今天同学们也特别乖,没有谁与谁争执打闹,一个个乖乖仔乖乖女的形象。吃过早餐后,同学们都聚集在各自的教室里,老师挨个与同学化妆,一个个脸上涂得白白的,脸蛋红红的,真的就像同学们喜欢造的那个句子:妹妹的脸蛋像红苹果。化好了妆的同学高兴得你看我我看你,像一群快乐的小鸟。
楼下突然响起“咚咚咚”的军鼓声,有同学趴在窗户上往楼下看。原来有家长早早地来了,高年级同学组成的军鼓队在打鼓迎接呢。托管中心的楼梯上都系了气球,一楼大厅里也张灯结彩,像过年一样。有的同学是爸爸或者妈妈来参加家长会的,有的是爷爷或是奶奶来的,也有的是爸爸妈妈都来的或者爷爷奶奶同时来的。我们班上的家长们也陆陆续续地来了,谢老师忙着跟家长们寒喧,聊每个孩子的情况,孩子们交给希望托管中心请家长们放心……班上只有我和梁勤勤没有家长来参加家长会。梁勤勤竟然和郑妍的爷爷说着话。我靠在窗户边看着窗外,我也不想理睬谁。
时间到了,广播上通知各班同学和家长们到楼下的舞台前参加家长会。平时一个个什么德性,这会儿表现得人模人样的,乖乖地像小主人似的带着家长说着这说着那。我和梁勤勤走在班上同学和家长们的最后面,那么多人在下楼梯的时候有了点小拥挤,引起了一点骚乱,越乱我和梁勤勤似乎越兴奋,反正我俩也没有家长来。不过,那点小骚乱很快就平息了,大家伙有序地来到了舞台前面在划定好的位置坐下。
我们来到舞台前,我看到李梓青在场地边上跑来跑去看热闹,我就知道李梓青的家长也没来——有家长在身边的孩子在这样隆重的场合定会表现得很乖很听话。我向李梓青招手,李梓青跑到我面前。我说:“李梓青,怎么你也没有家长来参加家长会?”李梓青一副痞样子,说:“我打电话让爸爸来参加家长会,顺便把我接回去过两天。我爸说我后妈要生弟弟了,没时间来。现在全家都围着我后妈转呢,哪有时间管我。不来就不来,我才不稀罕他们来参加什么破家长会呢。”我看着李梓青,不知怎样安慰她,只得“哦”了一声。这时,刘老师从人丛中挤到我们身边,点着我们三个,说:“李梓青,吴玥,梁勤勤,你们几个听好,都坐在我旁边,我就是你们的家长,听到没有?你们老师这会儿忙得什么似的,你们就不准添乱了。”我们老实地围在刘老师的周围。我和梁勤勤还罢了,李梓青在这托管中心里是只听刘老师话的,她可连汪总都不怕的。
音乐响起,主持人优雅地走上舞台,舞台下面坐着的家长和孩子们都安静了下来。首先由托管中心的创办人汪总讲话,会场立即响起一片掌声,坐在刘老师前面的李梓青慢动作地拍着手,像是嘲讽似的。汪总示意大家安静下来,首先,汪总在讲话中表达了对家长们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又介绍了托管中心的大概情况。当汪总念到“我们希望托管中心切实做到了让农村的孩子享受到了城市的教育,我们希望托管中心是家长朋友们在外打拼的坚实的后盾,这里就是孩子们温暖的家”的时候。李梓青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家个屁,要是没有这个破托管中心,我爸爸也不会把我送到这里。”刘老师在后面小声教训李梓青道:“要是没有希望托管中心,你还没地方去了呢,你爸妈又不要你。你嘴巴要是再瞎嚷嚷,我把丢外面去。”李梓青老实闭了嘴。接着又是周校长讲话,优秀班主任讲话……梁勤勤和李梓青不耐烦,两人在下面悄悄玩拍手游戏,被刘老师一巴掌悄悄打散了。终于,到了表演节目时间,会场沸腾了,只要是有谁的孩子上台表演节目,家长就拿着手机在台下拍啊拍,在家长眼里那真正是宝贝似的……轮到我们班上表演节目了,全体合唱了《种太阳》之后,就是舞蹈《不想长大》,是谢老师从班里另挑了八个人排演的节目,其中有我参加。我们站在舞台上,谢老师和一些家长拿着手机在台下不同的角度拍照。谭梦丽的妈妈骄傲地欣赏着自己的女儿(谭梦丽的妈妈打扮得特别时髦,所以我印象特别深刻),谭梦丽既娇气又虚荣,成绩也不好,可在她妈妈眼里却是最好的。音乐开始了,我们开始舞起来,“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长大后世界就没有花,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我宁愿永远又笨又傻……”我尽情地舞动着胳膊腿,我没有家长来参加家长会,也没有亲人看我舞蹈,但我为自己舞着,看着舞台外的天空和天上飘过的云,我只想快点长大,长大后我就不用寄人篱下,长大后也不需要谁谁谁关心与关注了,好像欠了谁多大人情似的,长大后我要去闯四方……
我从台上下来,坐到刘老师边上,刘老师把刚刚录的视频给我看,说:“吴玥,你看,你跳得太棒了!晚上把这视频传给你妈妈看。”梁勤勤和李梓青挤了脑袋看视频,我却无动于衷。
台上主持人叙说着希望托管中心对社会对留守儿童家庭做出的贡献及美好前景,呼吁社会各界人士多关注和关爱希望托管中心,托管中心定会以更优质的教学理念,更贴心周到的服务回馈每个孩子每个家庭及社会。最后,主持人叙说了下学期的续班优惠,在本学期结束前预交下学期费用的,可享受九五折优惠,并有一个精美的书包赠送。
我算是彻底明白了,我们在台上蹦蹦跳跳,所谓家长会召开,让家长看看孩子的成长,目的就是托管中心为了招生,做下学期的续班,预收下学期的费用。
我看着宿舍里一个个同学开完家长会后,高高兴兴地和亲人们一起回家,最后只剩下我和梁勤勤。我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那角蓝天,梁勤勤趴在我的床上逗我那个有些旧了的布娃娃。刘老师上楼来找我们吃午饭。家长会后,大部分同学都回家了,四楼上有我,梁勤勤和李梓青没有回去,其它楼层还有几个同学没回去,共有上十个人吧,都是家里亲人都外出务工,没人看管的,就是有亲戚朋友,亲戚朋友借故推托,不愿接回去的。托管中心留了刘老师和厨房的另一个做饭的阿姨值守。我们上十个人围着一张长长的饭桌吃饭,今天中午的饭菜较往日感觉丰盛些,有西红柿炒鸡蛋,有土豆烧肉,有青菜。打菜的阿姨也特别大方,给我们满满的一勺。我端了碗坐在刘老师旁边吃饭。刘老师不说话,看起来吃得很香。我吃了一口西红柿炒鸡蛋,我说:“刘老师,问你一个问题,什么是留守儿童?”刘老师看我一眼,扒了一口饭在嘴里。我说:“刘老师,我们都是留守儿童吗?”刘老师似乎不想回答我的问题,挑了一块肉放进我碗里,说:“快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