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总是一个很和蔼的人,他高高的个子,戴一副眼镜,大概五十岁左右。有时,我们放学归来,进大厅的时候,就看见汪总在大厅里看着同学们鱼贯而入,有同学喊:“汪校长好。”更多的同学则是有点怕他,他无形中自有一种威力,让人敬而远之。
整个托管中心都知道,汪总是希望托管中心的老板,谢老师,文老师,这里工作的每一个人,都归他管。在我们这些孩子心中,便自然而然地怕他了。晚辅的时候,每当看到汪总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巡视时,在下面偷玩玩具的,或是讲小话的,都老实了,做出一副认真学习的样子,就连文老师班上的徐诗蕊都很知道见机行事。可就有一个同学不把汪总放在眼里——她就是向老师班上的李梓青,李梓青虽然上三年级,可她的年龄却跟四年级的同学一样大。由于三年级女生少,便把三年级的几个女生和四(一)班的混住在一起,晚上值班老师好管理。
先说说这李梓青,剪一娃娃头,齐刘海下一双单眼皮儿,一眼看去并不是那种飞扬跋扈的人,甚至还感觉是个老实孩子,可她的做法就是出人意料。李梓青是实验小学的学生,而实验小学是全市最好的小学,可想而知,一个不属于实验小学片区的学生想进实小有多难,何况李梓青的家在下面的乡镇。李梓青进了实小,证明李梓青家有钱有办法。刚开始,是李梓青爷爷奶奶在实小附近租房子陪读的,但爷爷奶奶管不了她,陪读了半年就把房子退了,把她寄托在一个老师家里,但过了三个月,那位老师就借口说家里有个高中生,不方便带她,并指点李梓青的爸爸把她送到了希望托管中心。李梓青的爸爸和爷爷奶奶是充满希望而来的,想着这么大一个托管机构,一定能把孩子管好。
可能在家长眼里,自己的孩子总是好的,李梓青爷爷奶奶送她来时,只是交待了孩子学习成绩稍稍差一点,其余的什么都没说就把孩子交这了。向老师一个火爆脾气,三年级教室在三楼,她上四楼来看她班上女生就寝情况时,就对谢老师和文老师抱怨说:“最讨厌那些不诚实的家长,自家孩子各方面差劲得很,还说自家孩子好。这样的家长教出的孩子也不会诚实。”谢老师和文老师便也附和:“就是,就是。”向老师风风火火地进寝室查看了一会,看有没有几个同学挤在一张床上睡,看有没有谁不脱衣服,就捂住被子,睡了,第二天可以少了穿衣服这道程序,等待他的可能就是多了上医院或是多了该吃药了。向老师高跟鞋“咚咚咚”的声音叮在学生就寝后的楼道上特别有个性。我从这脚步声上可以准确地判断是哪位老师,谢老师的脚步声比较有节奏,不慌不忙,较沉稳;文老师的脚步声又稍微慢一拍,生活老师张老师的脚步声最好分辨,张老师“扑沓扑沓”地走过,就像隔壁大婶菜园里进了鸡,她拿着棍子飞奔去赶鸡的脚步声;最难分辨的就是汪总的脚步,明明没什么声音的,你一回头,汪总就站你后面了。每当我们睡在关了灯的寝室里,不用值夜的老师还没有下班离开,我都能根据这脚步声判断出寝室外面的走廊上是哪位老师。向老师高跟鞋又“咚咚”地上来了,还有一个凌乱的脚步声。走廊上,文老师说:“怎么,今天还有一个这么晚了还没睡?”向老师道:“问问她呢,今天学校老师特意给我打电话,两天的家庭作业没做。那两天回来,我让她做家庭作业,她第一天骗我说,已经在学校做完了交给老师了,第二天又骗我说老师没有布家庭作业。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跟说真的一样。谎言今天算被揭穿了。”又听向老师喝斥:“还不赶紧上厕所了去睡觉。”
寝室里起了一点小骚乱,不知是谁小声说了句:“是谁这么厉害呀?”睡在靠走廊窗户边的李子嫣爬起来拉起窗帘的一角向外看了看,小声的报告大家:“是三年级的李梓青。”谭梦丽说:“这姐们这样厉害,竟把老向骗得团团转,看来咱们得好好向她学习学习。”寝室门突然打开了,一道亮光从门口射进来,谢老师站在门口,道:“你们是不是还不想睡?谭梦丽,要不起来上教室去做五十道计算题。”谭梦丽忙把头缩进了被子。接着就听见张老师“扑沓扑沓”的步子过来了,张老师说:“文老师,谢老师,下班走人吧,这会交给我了。”张老师值夜的日子居多,谢老师和文老师每星期也值两次夜。
李梓青很快就在希望托管中心有了不小的名气,对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挣这点名气还真得有点勇气和胆量。李梓青在向老师的压迫下完成了老师的几次作业后,终于忍无可忍了,她拒绝上学,当托管中心的孩子都去学校了,她就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大厅,走廊,教室……只要是托管中心她能够到的地方游荡。汪总把李梓青叫到办公室,他坐在那张舒适的皮转椅上,就那么忧郁地看着他,李梓青一脸不在乎地抠着指甲。汪总不说一句话,李梓青也不说一句话,未了,汪总说:“你去吧,指甲该剪了。会不会剪指甲?不会的话让向老师或者张老师教你。”李梓青就这样从汪总办公室出来了。
下午放学后,就听到李梓青所在的401寝室里有同学嚷嚷,文老师班上的同学对文老师说,向老师班上的同学找向老师告状:“我少了两盒牛奶。”“我的巧克力不见了。”“我的牛肉粒只剩一半了。”……文老师和向老师来到寝室里,两人对视一眼,道:“别嚷嚷了,我们会调查。早跟你们说了,托管中心杜绝吃零食,你们不听,还让家长把零食往这送,不见了也是活该。”大家闭嘴了,却是一脸的不甘心,不知谁说:“李梓青没上学,肯定是李梓青偷吃了。”于是,大家都附和。文老师说:“没证据别瞎说啊,都进教室去,向老师会调查清楚的。”向老师把李梓青叫来,两人关在寝室里了半天才出来。也没见文老师和向老师给大家一个什么说法,丢东西的同学眼巴巴地看着她们,向老师手一挥:“那些吃吃喝喝的,丢了就丢了,少吃一口,少喝一口又不会少块肉。”
为了再次避免这样的麻烦出现,生活老师改变了做法,学生送到学校后,把宿舍锁起来。李梓青能活动的范围又变小了些,一个人孤伶伶地在托管中心呆一天也怪无趣的,除了偶尔有生病没去上学的同学和她能玩会儿。刘老师守在楼下大厅里,要想出托管中心是不行的,到饭点了,会有老师叫她去吃饭,吃过了继续自个玩自个的,这样在托管中心游荡了几天,她也觉得没趣了,她主动找向老师:“向老师,我要给我爸爸打电话。”向老师冷淡地说:“打电话干嘛?告诉你爸爸说你这几天不上学?”李梓青说:“我给我爸爸打电话,让他接我回家。”向老师喝道:“不让打!上位去!”李梓青气鼓鼓地回到位置上,拿出还没怎么翻过的课本就撕起来。向老师过来抢夺,她比向老师力气还大,一边撕书,一边撒泼,李梓青大叫道:“我就要撕书,是我的书,不要你管,我就要撕。”三(1)班的一帮娃娃头就跟着起哄。向老师累了,看着她把书撕得遍地都是。向老师让三(2)班的舒老师帮忙看着一下教室,别让孩子们打破头,随便乱跑,她下楼去找汪总和陈校长。
李梓青被她爸爸接回去了,跟学校方面也请了假。没有李梓青,似乎也没点新鲜事儿,怪没劲的,到点了吃饭,做作业,洗澡,睡觉,上学……该干嘛干嘛,偶尔有点有趣的事,但都没李梓青这样吸引眼球。我们以为李梓青会如愿以偿,不会再回托管中心了,嘿,没想到过了两天,李梓青又出现在希望托管中心,看上去比原来显得精神了,头发新理过的,身上的衣服也是新的,背上还背了一个很时髦的黑色小背包。向老师给李梓青重新弄了一套课本,对李梓青重新做了一套培养方案:李梓青只要每天去上学,每天有五元钱的零花钱。向老师与学校老师也沟通过了,学校老师对她也表示,只要她上课不影响别人,坐在教室角角里,不管她。
一天,谢老师值夜,正好三楼是向老师值夜,向老师上四楼来查看她班上几个女生的情况,谢老师便和向老师在走廊上小声闲聊。寝室里大部分同学都睡着了,梁勤勤发出微微的鼾声,汪佳慧又在磨牙……窗外那轮月亮又快圆了,初冬的夜里显得格外静。只听谢老师小声说:“向老师,你班上那个李梓青怎么又来了?我和文老师都以为汪总会把她劝退呢。”向老师也低声道:“汪总才不会劝退任何学生呢,汪总考虑的是利润,这个学生有问题不要,那个学生差不要,汪总怎么赚钱?再说了,托管中心有几个又是很优秀的学生呢?”谢老师说:“也是哦。”向老师说:“也该我倒霉,摊上了这个李梓青,我倒是愿意拿李梓青跟舒老师换三个差生都行,可舒老师换不?肯定是不换的。”谢老师说:“这李梓青这个德性,她家人也是想不开,干嘛要把她送到城里来上学?带在身边在下面乡镇上学不是一样么?”向老师说:“她不在家里,家人还巴不得呢。她爸爸妈妈离婚了,她爸爸给她找的这个新妈妈又怀孕了,她在家里,以她这德性,一家人好过么?所以打发开了,眼前清静。”谢老师说:“那她亲生的妈妈就不管么?孩子变成这样。”向老师说:“管得了么?听李梓青爸爸说,有一阵子,她吵着要跟着妈妈,可如果她妈妈带着这样一个拖油瓶就更不好找人了,李梓青吵过一阵可能知道没用就不吵了。”谢老师叹口气说:“这大人也是啊,过不好了,散了,最后受伤害的是孩子呀。”向老师满口怨气地道:“这单亲家庭,父母离婚再组家庭的子女也见得多了,这托管中心就好些个,可像她这样坏的还真少见。像你们班上吴玥听说不也是单亲家庭的吗?怎么人家那么听话,那样乖?”听到向老师夸我乖巧听话,我却高兴不起来,我睁大眼睛看着窗外,尽量不让眼里的那团眼泪掉下来,可它还是不争气地滑下来了。我不喜欢别人议论我,也不喜欢别人用一种同情的眼光看我,我愿意像墙角的一株小草一样,静静地看着一片天空,看着这个世界,我愿意别人把我遗忘。
谢老师进寝室来查房,她的高跟鞋轻轻地踩在地板上,她把郑妍轻轻地向床里推了推,又把李子嫣伸出的胳膊放进被子里,她走到我的床边,把被子替我掖了掖,我闭着眼睛装睡,我感觉得到谢老师的手很轻,轻轻地在我的脸颊拂过……谢老师又轻轻地拉上了窗帘,宿舍里的灯关了,室内陷入一片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