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尘枫城肃静而深沉,薄雾下的雪迹和尘埃都仿佛沉滞在一块巨大无垠的石碑上,在这座帝都之上慢慢刻下光阴的印记。泛白的日色漫漫洒下在铺满琉璃瓦的宫殿之间,渗透进巷陌的青石板上,连戏楼和亭台都仿佛因此笼罩了一层与享乐无关的哀愁。在全城仅次于宫城的一片楼宇之中,泉汲早已醒来,此时正端坐在自己的书案前,面前是任命的敕令和新做的官服。他没有叫人放下书房前的软帘,冷风透了进来,让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他觉得这样才更清醒,清冷而凛冽的晨风是催人奋进的长鞭,泉涸最喜欢这种如上战场一般的激越。前一天晚上,不知道堂弟泉汲又在搞什么新花样,隔壁闹哄哄吵了一夜,害得他没睡好。而今天又是他赴任的日子,虽然说他心中满是慨然,却还是未免有些不愉快。
他即将去南都月宛城去做一个官,巡检司的长官,从三品。巡检司最初算是一个地方上捕盗贼匪的官衙,后来几经裁撤改编,又下属于御史台,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部门已经不再负责弹劾百官,监理朝政,而只负责执行一些朝廷中事。巡检司虽然每一地都有,但是总司不在都城尘枫,却在月宛,其中的武官大多是江湖来的剑客,文官则常来自于仕宦之家。没有奏章,没有盖着丞相印的皇命,只有一张张内廷或者其他什么地方送来的密旨,也偶尔接点别的生意。泉涸漠然看着那张敕令,这的确是他想要的——一个不伦不类的官职,可以统领月宛城的驻军,比起之前副将的职位虽然不显得有什么荣耀,却更接近帝国的中心。何况他的发小白羽瑞也在这里,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此时他的小厮们在给他预备东西,年前他已经在月宛城买下了一座不错的院子,现在也能进去住了。他盘算着,一会儿先去看看两个妹妹,再和母亲作别,然后就可以前去赴任了。泉涸正想着,突然有人传报,紧跟着他的堂弟泉汲气喘吁吁闯了进来。
“怎么了又?”泉汲挑眉看了他一眼,“又是什么事?”
“大哥,你不知道,我之前不是把那个景子鸢搞来了吗,本来想着明天收了做个侧室,”泉汲坐在了门边的一把椅子上,恼怒地说道:“结果昨天她给被人抓跑了,真是气死我了。”
“什么?”泉涸大吃一惊,立刻站了起来:“那事不是早就完了吗,怎么还抓走了!”
泉汲自知理亏,含糊说道:“是景嫔娘娘同意的,我给了她五千两银子,她就叫我把景子鸢带走了。”
“你胡闹什么!现在人在哪儿!”泉涸拍着书桌,大声问道:“人呢!”
“被……被人给劫走了,”泉汲被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回答道:“昨天晚上……”
“那景子鸢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泉汲说着,也站了起来,“昨天晚上好像有一个姑娘把她劫走了,然后也不知道现在景子鸢在哪里。而且昨天那个小姑娘把我们的人打的七七八八的,也跑了……”
“你都拦不住一个小女孩?”泉涸知道弟弟手下还是有几个身手不错的,没想到居然不仅没看好景子鸢,连一个小姑娘都挡不住。
泉汲一脸的委屈:“哥,你不知道,我觉得怕是你也打不过她。”
“然后呢?你来找我干什么?”泉涸冷冷地看着弟弟。
“哥,那个姑娘我见过,上次我在七七坊喝酒的时候,看到她和另一个漂亮姑娘还和一个小子在一起,好像挺熟的。而且这个女的,说实话,我第一次见还以为是咱们家泫儿呢,长得挺像,等泫儿再长大一点,说不好也是她那个样子。你说,是不是伯父背着伯母在外面还有什么女人,本来泫儿就算被抱养回来的,没准这个也是,”泉汲小声回答道,窥视着堂兄的眼色。
“你少胡说,”泉涸被他气得不轻,听说劫走人的和泉泫长得很像,再联系到泉泫的身世,他反而有点好奇,想要见一见,好好看看这到底是什么人。
“大哥,她们两个人应该和你们巡检司的那个文什么挺熟的,就是总是和白羽瑞在一起的那个黑脸小子,”泉汲磨磨蹭蹭地说着,“你们司的人,居然敢这么对我……”
“巡检司的人?”泉涸重复了一遍,瞥了一眼桌子上的官服:“好,我知道了。这件事的当务之急,是先把景子鸢给找回来,然后给我把人送回去。以后景家的人你别给我乱打主意,真的生米煮成熟饭,你以为你承担得起这个责任吗?每次都是这样,你脑子里除了女人有没有点别的东西?”
泉汲连忙赔笑点头,“哥,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最后一回,我保证是最后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