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受尽监狱磨难后,十年终于到了。
警官们将我从监狱里放了出来,我独自站在监狱门口,没有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心中略感到失望。
如今身无分文的我,又该何去何从。
随意走着,我听到耳边响起谁的话来。
“你知道什么是同情心吗?”
“多久以前,我还满怀同情,可多久以后,我便忘了。因为我未曾再见到像我这样的流浪者。”
“那么欢笑呢?”
“欢笑是花草,会弥漫出芳香;是太阳,会照射出阳光;是露水,会培育新的生命。可是,我的五官已被灰尘填满,我的生命,已因我的心而渐渐老去。所以,欢笑不属于我。”
“看来十年的监禁带给你的只有更深的痛苦。那就继续去流浪吧,看看哪里,才是你的归宿。”
我和我的心同处于陌生的地方,在不远处的小路上,我看到几棵已掉光叶子的白蜡树,光秃秃的枝条裸露在外,在灰白色天的映衬下更显得诡异,枝条如同一条条吊死的蚯蚓,又如同无数手掌,它们向天空挣扎。我的耳边,仿佛响起了来自地狱的哀怨。
我想快点离开这里,这个充满悲伤与死亡的地方。
在这里,我万念俱灰!我向着天空问到:苍野在风的带动下不住地嘶吼,
你为何听不到这里的悲哭?
我在通往天国的道路上奔赴已久,
为何还未老去心已先死?
那路旁刚开的野菊接待过多少亡灵,
是否也包括我这样的死者?
你还在等待什么,
大地在等你哭泣!
我听到天的声音终于传来,那肆虐的风行将停息,那苍野不再嘶吼。
“你的心被蒙上了污垢
所以所想之处必有不明净
一切的一切
你还未明白吗?
这里,就是现实!”
如果这个时候的我是一具骸骨,我真希望,谁能怜悯我,赐给我一张外皮。
我为自己感到羞耻,为那充满污垢的心羞耻。
我回复天说:“这野地的土堆怕是谁的坟墓。也许有一天,我也会被葬在这里,那时你可会知道,葬在坟下的不是我的尸体,而是我的灵魂,我的思想,我的爱!你也曾有爱,不是吗?现今的土地下,是否也有你的爱?”
天沉默了,可能是他想不到答案了吧。但我知道,爱应该在那里!
那里,远处的地平线!
我的爱也应在那里,我伸手去触碰它,但它似乎在移动,我加快脚步去追寻它,它也越来越快,越来越远。
于是我开始奔跑,只有一个信念支撑着我:遥远的地平线,爱的发源地!
你拥有人间所有鲜花都批及不上的美
你却将鲜花当作爱的吉祥,爱的象征
你是鱼儿“相濡以沫”
你是人们“磐石蒲纬”
但人们从不信你
因为你是地平线,是永远到不了的终点!
可我还是要奔跑,因为鲜花已凋残,鱼儿已游走江湖,人们从不信你!
我的双手被野草戳伤,我的腿脚被石头羁绊,我的泪水不住地流淌,我还是要将你追寻。
我拼命奔跑去你那里,你会用多少鲜花来欢迎我?
突然一个声音告诉我:你一直在给自己编织一个梦,一个根本不从在的梦。
一霎那间,我听到谁的声音答道:这个梦的开始,是你写的!
又听到谁的哭喊声响彻云霄。
其实我最想做的,只是抓着他的手,告诉他:“我不是因为爱这个世界才爱的你,我是因为爱你才爱这个世界。”
我祈求上苍让我淋漓一场吧!
让那雨水洗刷掉我的罪恶吧!
我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见天空飘来的乌云,像是快要被什么压下来了一样,眼睛被强烈要求解脱的泪水冲撞着。许久,我见到雨漫天飞舞,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风静静流动,不刺骨,也不温柔。记得在市里的时候,有过好几次这样的场景:天不像天,路不想路,周围的悲哀凝聚在空气中,仿佛要将我永远地冻住。
我有些害怕,有些恐惧。四周除了野地只剩下坟墓和我,几棵孤独矗立的白蜡和桦树早已变成了地狱的使者。但想想,我除了这条命,我还剩下什么。什么都没有了,恐惧便也没有了。
我开始默默地走着,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过去种种。真是没想到,水汇聚起来会变成江河,而记忆汇聚起来却变成了一张魔王,越缠越紧,越缠越紧,紧得让我无法呼吸。
我感到自己似乎被什么人控制着。开始,眼泪只是包裹住我的眼球,然后就像疯了似地向外涌。渐渐地,它们开始不受控制。于是我捂住嘴,尽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我害怕被别人听到,更怕自己坚持不住走完这段路。然后,我开始深呼吸,想要把所有折磨自己的记忆都赶跑,我默默地想着能让自己快乐的事,但令人失望的是:越是快乐,我心里就越难受。
最后,终于,每一滴泪都像一面镜子,倒印着一个又一个清晰的记忆,也倒影着我那令人可怜的面容。但他们又像一片片碎掉的玻璃,刺得我浑身发疼。
当它们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时,我仿佛看到了一只手掌向我袭来,它锁住我的脖子,快有将我勒死,然后濒临死亡的痛苦如同惊涛骇浪般席卷而来。我又一次感受到了内心被刀割的滋味。
为了平息这种疼痛,我咬住自己的手臂,哀嚎的声音卡在了我的喉咙里,终于不会有人听见我哭泣了。
我眼前渐渐泛起红晕来,我有点看不清那是血。只有咬自己,我别无他法,只有这样,皮肉才能为内心分一点痛苦。
我不停撕咬着,我隐约听到自己的内心在呼喊着:谁能帮帮我?谁能帮帮我?但似乎还有另外一种声音:我不要被别人看见,不要被别人看见我这狼狈不堪的样子。此时的我真想咬断自己的舌头,然后让一切都结束。这两种想法无论哪一种听起来都很愚蠢。但,还有别的路吗,我可以自己克服吗。模模糊糊之间,我听见有人在叫我,我一只手使劲在地里扒,我找到一个石头,我攥紧它,然后吃力地躬起身,用力将它扔了出去……
石头离手的那一刻,我感到着痛苦的挣扎可以暂时停止了……
此时我觉得自己意识很模糊,但又很清醒。我闭上眼,那一刻我感受到了来自四周冰冷空气的侵蚀,还有眼里泪水的温热……
我也清楚地感受得到,此时的我正在想的是谁:蓟清……阿清……你在哪里……
泪水一次又一次从眼里流出,我现在什么也不想想,只希望死亡的时间就是现在,这样就什么也感受不到了……什么也感受不到了……无论欢乐,还是悲伤……
我沉痛的闭上眼,让大脑清醒些,想想刚才。对,有人在叫我,是谁?我睁开眼,看了看四周,明明是空无一人,为什么会听见有人在叫我?是我听错了,还是什么?看来,到了这种地步,连耳朵也开始骗我了。
雨渐渐下大了,可我一点都不想站起来。想到这空寂无人的山里,不是土匪就是豺狼虎豹吧。如果有,我倒希望自己和他们同流合污,一起在这渺无人烟的绝境中等待死亡。
我倚靠在树旁,想让自己的身心舒展一下,然后长眠于这场雨中,这种感觉就像沉入海底,心儿随着身体慢慢沉沦,然后归于平静……
我那时期待着永远的平静,就像我先前追求完美一样。永远的平静是死亡,追求完美也是追求死亡。
如今看待事物会更明辨些,甚至在买菜时都喜欢挑有伤疤,有烂菜叶的,因为只有这样才是不完美,才是独一无二的。
回到那时,我已经只有一个信念:遥远的地平线。
除了那里,我还能去哪里?
地平线,遥远的地平线啊!
世界上有两类人,一类是被生活打败的,一类是被自己心里居住的恶魔打败的。显然我属于第二类,即使饿得骨瘦嶙峋,穷得无衣蔽体,即使手脚溃烂,血肉模糊,我的心也是平静的。但在平静的生活里,我那张狂的心却由内向外把我侵蚀。
不知时光又从我的生命里溜走了多少,能记起事时,也是很久以后了。
我看着洼水里的倒影,那个面容苍白,快要失去生机的人,她注视着我。我伸手去抚摸她,她也伸手来抚摸我。从那年的深秋开始,水里的这个人,她开始独自流浪。
我能明白她的感受,没有外貌的躯干是很可怕的,可是真想说:比起一个有外貌没心肺的家伙,你好多了。
我见她蓬松的头发向四处张扬,我见她形容枯槁,憔悴的面庞强捏出笑颜,我见她双手挥舞,似在跳舞。
在她的记忆里,那是一曲欢快的舞蹈。
在这欢快的舞蹈下,一个清朗的声音对她说:“跳舞是两个人的事,但快乐却是一群人的事。”
倒影里的那个人,我见她想起了什么,她开始流泪了。只是我分不清,那泪,究竟是水里的波纹,还是真的泪。
这样的一个人,上苍眷顾她,舍不得借别人的手杀了她,却不小心失手,让她自己毁了自己。你说上苍究竟是哪里眷顾她?
我看到水里的那个倒影,她好像在说话。只是她的嘴并未张开,但我却听到了声音。那个声音伴随着哀思;那个声音,像一曲挽歌;那个声音,从倒影里的人心里发出。我见它一路飘荡,化作一只孤魂,我闭上眼睛,终于看清了孤魂的面目。
这个孤魂,它的名字,叫做回忆。
清晨的风曾划过我的耳畔,呼唤我的名字,那时的我,只记得用我的眼睛欣赏我眼前的美景。夜里的雷电蹿进我的耳朵,我却害怕得钻到桌子底下,那时我忘了,我从未站在高处,又何惧雷电,就这样,我的眼睛失去了观看被照亮的刹那间的世界。
闭上眼睛,听见五官的呐喊声在心肺里敲打。
一个满是灯火的世界,我只见到熊熊烈火在燃烧。
烈火燃烧后的世界,尸骨堆积、哭声响彻云霄,那是一片战场。
我在这战场上等待,等待迷路的人识得故乡。
我曾在屋舍外按上栅栏,却不是怕我养的鸡鸭会跑出去,而是路过的饥渴人不敢来敲我的门。
我关紧房门,不是惧怕小偷夜里来袭,而是怕我不能享受到明天的第一缕阳光。
我在墙面按上了窗户,不是希望太阳和风来唤我起床,而是想一睁眼,就能看到外面广袤的天地。
我想清晨去森林沐浴阳光,却怕我碰到的不是今天的温暖,而是昨夜残存的寒冷。
我看那开得正艳的红花,不知是爱人类的目光,还是免于脸红而遮蔽。
我问天与地,究竟什么是爱情,还是爱情是什么。
天会哭,因为她会告诉地,我是雨也好,我是冰也好,我是霜雪也罢,我是雾霭也罢,只要记住,我还在为你流泪。
我在时光的怀抱里成长,却因为思念未来而忘记了过去。
我在记忆的深处探查真理,想到的却是我看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眼会觉得是什么样子。
此时倒影里的那个人,她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那不是刚才的强颜欢笑。我觉得,那是真的笑。
这个孤魂,她让倒影里的人又悲又喜。借着水面,这一个小小的镜子,我抚摸她的脸庞。我慢慢靠近她,紧贴她的皮肤,那一刹那的冰凉让我觉得,这个人,这样的需要温暖。
继而倒影消失了,我看到远处一个弯着腰的女人在向我这边呐喊,她喊道:“快回来,别理那个疯女人。”
这时的我,抬头看去,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孩用洁净的眼睛看着我,她说:“姐姐,你哭了。”
“你是……”
我觉得我真想和这个小女孩儿说说话,可是他的母亲来把她拉走了。一个穿着白色旗袍的女人,我记得,我曾经也有那样一个旗袍。
只是……我从未有过那样一个孩子。
有一抹金灿灿的光照着远处,我的眼睛看不清那里是什么,但我清晰地感觉到,也许只有向着那里走去,我才会看到春暖花开。
我听到耳边有声音在呼唤,它唤道:别怕,你还有我,未来会更好……
我那是怎么了?我用脑海里残存的关于那时的记忆去摸索,摸索我那时的感觉,摸索我那时的心跳。
我听到心脏强烈地跳动,仿佛急促敲打的鼓声,将快要消散的画面聚拢起来传达给我。
我闭眼沉思,用魔幻解释现实带给我的恐惧。
黑夜过往,有一眼魔障
那是一条隧道
弥漫着清幽的玫瑰香
向着隧道尽头走去
花香带我进入梦乡
那是一个婴儿
在花海里微笑
那是一张笑脸
在嫩叶初芽时投射阳光
我抚摸他的脸颊
我知道,他的眼睛
是一片黑色的海洋
我见那翻滚的海水
在暗夜里呼啸
涌出的
却是一滴一滴晶莹的泪花
可怜的婴儿
只能在花丛里狰狞嚎叫
仿佛在说:
哭泣,不是我的呼吸
哀诉,才是我的心跳!
我想,我可能变回了一个婴儿。
哭时,我用尽全力发泄我的悲哀,不管身边有没有人。
无聊时,我盯着一根杂草许久,可能是研究上面的脉络,也可能是寻找它与我的不同之处。
可是一个婴儿怎么会看着另一个婴儿哭泣?
我想,我可能成了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失去理智也许是过于想念。
但当我清醒时,我又是如何看待自己?
有人会向我施舍食物,有人会说几句闲言碎语,也有人会对我破口大骂,将我赶走。但我从不在意,我清楚他们为何对我好,也清楚他们为何对我不好。
我知道,过上几天,他们都会忘掉我,忘掉我的长相,忘掉我的举动。
但不管是孩子还是母亲,对清醒后的我来说,那只是发疯时做的一场梦。然后,我又开始流浪……
三个月来,我过着一个飘荡者的正常生活。像巢里静躺着的卵,没有人来招惹我,我更不会去招惹别人。
别人想用一生去获得的东西,我早已得到;别人豁出一切想守护的东西,在我看来都一文不值;别人说尽可能活得久一点,我却觉得怎样生着都是痛苦。
你的生活中也许会有这样一类人,他们的心里有三个世界。一个是现实世界,一个是理想世界,另一个,是梦里的世界。但事实是,我的理想世界被现实摧残,我只能逃到梦里去。这样的人,生活在痛苦与无奈中,他们最需要的,就是被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