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今后有什么打算?”
冷檀看着秦微那双清寒得连烛火都映不进的眼睛,不由得想起在沉烟谷初见这孩子时,低垂着眼帘若非她早一步打量了她,也注意不到那一双沉静透澈远不似九岁女孩儿的眼睛。十年不到,世事无常,昔年幼女已然成长成了这番模样。幼年家亡,卖身为奴,险为雏妓,一个人颠沛流离来到沉烟谷,过了几年安生日子,而期间磨砺却不逊于独闯江湖,而后沉烟谷大乱,她虽走得果断,但无能为力的挫伤却是严重的,否则她不必独自一人隐居山谷钻研武功,那样的年纪,就算再好静,也耐不住那般寂寞,况且,那个时候,还已经有了时崆。她那样理智的人,定是早早的就明白了自己的心事吧;她那样好强的人,怎能容忍自己成为他人的累赘?再之后,倒是乱有乱的好,折腾也折腾得热闹,谁能想到,临了临了,花才堪堪开到最美好,便什么都没了。竟连个可以抱棺而哭的尸体都没有。
命运偏爱弄人,饶是她这般至诚至纯,也要经历这些破折,纵是她如此潇然洒脱,竟也躲不过一个情字的折磨。冷檀想想她做公主时便爱以“孤”自称,果然是命运弄人,还没到最后,便是剩她一个孤家寡人。
今后,还有人能够弥补那一处被剜空的心么?也许,她就这么惦记着时崆一辈子也说不定.......
冷檀怔怔的想着,秦微垂着眼帘,似是在看着手中杯盏盈盈的波光。
“你要去碧空岛吧?”
“是。”
“我,无处可去,且看明起怎么说吧。”
“孩子呢?”
冷檀双眸一暗,神色疲累。“生下来再说,若是太像他,便叫清风带着。”
“你舍得?”舍得?舍不得?谁知道呢?
她曾以为这世间除了他,她都是舍得的。可是临了,小默,她舍不得。明峰,她舍不得。时崆,她也舍不得。
“总比我教坏了的好。”若是那孩子样貌脾性有那么一点像海天,她知道自己一定控制不了对孩子的管教,一定控制不住想要把海天的好往孩子身上套。
“我过了三七就走,你现在这府里养胎吧,这公主府好容易建起来的,荒废了可惜。”秦微想说要不就把孩子交给我吧,念头一转,凭什么啊?!
“什么时候回来?”
“等孩子出生吧!”
半个月后,秦微出了海,船不是第一次乘,海不是第一次出,碧空岛不是第一次去,可是,第一次一个人。
有趣的是从前和他们一起的时候,总觉得在海上十分的不舒服。到如今孤身一人了,当初的因为过于渺小而无力烦躁的感觉反而没了,果然是没有了依靠,反而更加坚强么?
甚至她会觉得,阳光明媚的碧海蓝天,像极了初见海天时的感觉。就像每日的第一缕晨曦,都像极了那时时崆身上的气息。
她是不敢多想海天的,想时崆,无非是悲痛,想他却恨不得自杀一谢,谢什么?不知道。秦微望着蓝澄澄的天,心想着,很快连想念时崆的时间都要没有了。
白雕嘹歌在船的上方盘旋,随时等待新主人的召唤,背负着新主人,往九霄云海走一趟。
正巧九月初九,秦微由嘹歌背负着上了碧空岛的船,前来迎接的是碧空岛的总管云深,七十来岁,曾为海天打理了四十年暗门,而后被新人接手,他便回来打理碧空岛了。再后来那任门主死了,正巧时崆找到了海天,海天便亲自掌管了。
说是打理,碧空岛上人并不很多,部分是跟了云溯或者海天许多年,曾经或是声名显赫,或是位高权重,年纪大了或者伤了残了会碧空岛养老来了,另一部分便是被收养的一些在某一方面资质不错的被选中送到岛上侍奉,学习的弟子了。
时崆兴许是极少有的例外,能得海天亲自以暗门门主的身份指导,然后被默认为海天弟子的。
她大概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了,能误打误撞的闯入逍遥府主的身边,凭借着一点特殊得到一点青睐,最后,竟成为他的传人。
秦微是云溯的关门弟子,也是唯一的衣钵传人,鲛人有泪在她的手里,她就是碧空岛的主人。
碧空岛虽然没有等级,没有尊卑,但是秦微明白,这样看似并不存在的上下关系,事实上更是森严。不是天家,只要名分在就有一群臣子抱着礼教誓死效忠;不是武林盟主,只要技压群雄,声望足够就可以上位;甚至不是寻常的富家,只要能给家族带来更大的利益就能获得认可。
也许他们可以接受她突然间成为云溯的弟子,也许他们可以容忍她的能力比这岛上的任何人都不如,也许他们可以放宽对她的要求。可是,他们绝不会容忍她这个突然出现的继位者除了练武,什么都做不好。她再有天赋再刻苦,没有几十年也根本不可能达到海天的高度,他们怎么可能等她。
碧空岛诸人对云溯的敬意、崇拜有多深,对她的审视便有多沉重。甚至碧空岛的人对在云溯的绝对威信下有多么的顺从,在云溯死后野心就能够膨胀得多么凶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