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喜欢你的方式
一路也不见她说话,只是默默地回了护国公府之后就坐在屋顶上发呆。
眼见着太阳已经落西了,她终于跳了下来,“冰,你来一下,我有事与你说。”
“那我呢?”跟在冰后面过来的绯也不甘寂寞地凑了过来,今天小姐心事重重的,连午饭也没有吃,他很担心啊!
“呵呵……”她神秘地轻笑一下,将手搭在冰的肩上,半个身子也依在他身上,将手指按在了唇上,“绯你还小,不能说与你听哦!这是只能说给冰听的!”
绯顿时红脸,“有什么事只能和哥哥说!”他颇不服气,哥哥也不过大自己五岁,小姐也不过大自己三岁而已!
“你说呢?”她干脆整个人窝进冰的怀里,笑得妩媚又暧昧,“走吧,冰。绯啊,你大些了,自会知道。”
他也只能看着那门被关上,依旧觉得脸在烧。
他一向将小姐当作男子看,时常也会忘记她本是女儿身,这样的妩媚,眼光若丝……这样的风情,从未见过!
那一身月白和大哥的宝蓝合在一起,深深浅浅,居然,和谐得很……
他不知道的事?难道是……男女之事吗?可是,小姐不是喜欢那个月笙吗?究竟是怎么回事?
哎,小姐说得对,他,确实不懂……
门才一关,冰微微摇头,“小姐有什么事要说?”
会用这种方法打发走绯,应是大事。
果然,见她沉了下脸,坐到了桌子边上,倒了一杯茶,心不在焉地送到嘴边,却又没有喝的意思,只是看着他发呆,直看得他也毛了,“小姐?”
“……冰,我知道也瞒不了你,你也不一定肯应我,不过……”她将杯子放到一边,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你和绯,咱们一起长大,我早将你们看作自己的兄弟,做了一家人,只是……你们,可愿意离开这里?”
冰叹了口气,“小姐,不管遇到什么事,冰和绯是绝对不会离开的!尤其在您要去前线的时候,这话,休要再说,说了,我们也不听的。”
她一惊,险些将杯子打了,“冰?你都知道了吗?”
“是,冰已知道了。”他从小看着小姐长大,又有什么事不知道呢?看她一下午的犹豫,就猜也猜出来了。
“绯呢?”
“他,还不知。”毕竟,他还小。
“那我也不需要说了是吧?反正你不会听,不过,我想绯既然不知道,就让他留在这里吧!”
冰一掀衣摆跪了下来,“多谢小姐成全!”他不惜死,但是绯还小,他不忍。他也知道,小姐本来连他也不忍,是想让他们走的,“绯还小,让他在这吧,月笙那里,也须有人护着的。冰誓死陪在小姐身边!”
“哎,起来吧……”她摇摇头,“我难道真的,没什么能瞒过你吗?”从小到大,她的心思,他全懂,无论什么,都是他早早安排好了的。
“是,瞒不了了,下辈子,或许还可能瞒得住吧!”他笑了,知道已允了自己一起去,这便好。
“那么,五日后便启程吧。”她站了起来,“绯,势必会吵闹的,那就看你的工夫了。”
“这个小姐放心就好,”他顿了一顿,“月笙公子那边,小姐打算是……”
她果然僵住了,长叹一声,背转过去,“只得负他了……”
月笙,你和我,有缘相见,无分相守,不管我此次能不能回来,都是,做个决断的时候了……
闭上眼睛,还能看见那艳过桃花的笑颜,再睁开的时候,却只能告诉他,对不起了。
虽然,我的心,真的也很痛,你便是恨我,最好,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是这么多了。
我和你,只能走到这里了……
“冰,走之前要你做的事,你可办妥?”
“是,小姐,已经全部办妥了,只待小姐开口……”她,定是不想开口的,但是,却早就做好了一切,这一天,终还是来了。
绯,小姐也没有说错,你还不懂,世界上有些事情,不是你情我愿就可以的,有些事情,终是无奈的……
“那么,去准备一下,过几日,我去一趟邀月阁。”
“小姐您真的,要自己去吗?”
她终于转过了头,却是泫然欲泣,强忍了,点点头,“冰,恨,终是可以忘记得比较快的吧!”
冰叹了口气,为什么有的时候,会这么难呢。
吉原,邀月阁。
“哎?公子怎么今天突然就过来了?”浣儿有些惊讶地看着坐在门口楼梯上发呆的朱炎杭,“怎么不进去,在这里坐着做什么啊?可当心凉着。”
她僵了一下,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呵呵,担心你们小姐还没醒,我再等一会。”
“这会子了还装客气啊!也不知道前些日子是谁踢了门就进来了。”浣儿掩了口打笑她,掀了帘子起来,“进去吧,应是已经醒了,便是不醒,也是里面暖和些啊。”
她站了起来,冲着浣儿笑了一下,“浣儿,你恨我吧……”
“啊?”这是什么意思啊?她还没回过神来,却见她提了一个不大的包袱迈了进去。
许是听错了吧?这好好的,什么恨不恨的……她也没放心上,既然朱炎杭来了,今天可是又要去订她喜欢的菜了,少不得合欢楼的定胜酥、五代家的水晶圆子,还好啊,前几天才做了酥糖来……
屋子里自然是比外面暖和得多了,依旧飘着淡淡的茉莉香味。还记得第一次见他,就给着了道,现在,却很怀念这个味道呢……
“哎……”人长得那么精致,习惯却不好,那枝笛子不是喜欢得很吗?却是随手一丢就没事了,书也摊着,真是辛苦浣儿了。
她慢慢地一边收拾一边细细打量着这屋子,全做是,最后一眼吧!
“唔?浣儿,水。”幕帘后面传来带着睡意的喑哑声音,慵懒的,让人觉得耳朵也痒痒的,却是心疼。
“你怎么来了?”才醒来的他照例赖在被子里,看到端着茶进来的人,却是吃惊。
“嗯……”她微微笑一下,递了茶给他。
“手怎么这么凉啊?”才一触到她的手,就是冰凉的,整个人都带着冷风的味道,却是干净得很。
手被他握住慢慢暖了,脸却烧了起来,或许是在外面冻过了的,“等了你一会,担心吵到你。”
吵到他?他的眉头渐渐挑高,记得某人前一阵子因为不能睡觉还大清早来踢门的,怎么今天倒细心起来了?
她今天怎么了?分外的安静乖巧,不对劲啊!
他嘴角扬起一丝绝艳的微笑,掀起被子来,一把拉住她,“进来暖一会,看你冻的。”
若是换做平常,她定是会大吼一声像兔子一样跳开的,今天却乖乖地任他拉了,钻进被子里,还把头窝进自己怀里。
有问题!
“今天你是怎么了?”
“月笙,好冷啊……”冷,想到一会他的表情,冷得连血液也要冻住似的,拼命就想靠近他,多汲取一点他的温暖。
一边嘀咕着“今儿这是怎么了”,他却还是一边将她牢牢锁进怀里。
她究竟等了多长时间啊?怎么能冻成这个样子?这寒气都沁得他想龇牙,“究竟怎么了?冷成这样。想生病呢是吧?”
“……月笙,我想,你抱着我,睡一会好不好?”热热的体温醺得她困意冒了起来。
抬起她的下巴,他看见她眼下淡淡的青色。她从没有黑过眼圈,这个样子,这种疲劳的声音,竟倒像是几天没有睡一样!
才想开口骂她两句,却见她已经贴着自己的胸口睡着了,贴得那么紧,像是怕他跑了一样,手还抓着他的衣襟不放。
这……似乎也只能由着她了,叹一口气,他也闭上了眼睛,慢慢地,又睡着了。
朦胧间,似乎感觉到她在细细地看着自己,脸上有她的手指轻轻划过的感觉,像是蒲公英抚过一样。
湿了一下,打得他心口疼了一下。
轻轻地,压在唇上的力道,无比的珍惜……
她在亲自己?!赶紧睁开眼睛,却依旧见她枕着自己的胳膊睡得香甜,丝毫没有醒的意思。
原来是自己在做梦啊!他叹了口气,怎么做了这么个梦,真是感觉不舒服。
浣儿正掀了幕帘进来,看见他二人,只是笑,笑着笑着,却停了下来,“公子……浣儿怎么觉得今天……朱姑娘,竟是比公子还要……艳呢?”
明明还是一身男装的,只是散开了头发,静静睡在公子的臂弯里,什么都没变啊!为什么就是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呢?
妩媚这个词,可用不到朱炎杭的身上的,可是今天……
他没有接下浣儿的话,可是就连他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是怎么回事呢?
“嗯……几时了?”正说着,她问了一句,却并没有睁开眼睛,而是下意识地朝着暖和的地方又靠了靠,鼻音重了,可能真是着凉了,听着,却是带了小女儿撒娇的媚态,难得让月笙和浣儿都红了脸。
“该到吃饭的时辰了,有你喜欢的东西呢。”他禁不住伏下身去轻咬一下她的耳垂,将自己的气息吹在上面。
果然见红了,像要滴血一样。
却没有捂着耳朵跳开,而是稍微侧了一下,避开,头却蹭上了他的腰,小猫似的。
像是没睡醒,也可能是真的着了凉,整个人没什么精神,只是乖巧地坐在那里,静静地吃东西,眼睛却一刻也不放地追随着他,像是怕他飞了一样。
他头一次觉得不好意思,以前都是自己戏弄她别过脸去的,怎么今天,掉了个个儿啊?
“……我前几日做了些糖渍玫瑰的,去给你拿。”终于受不了,他找个借口仓皇离开。
待心情平静下来,他拿了两个精致的小琉璃瓶子出来,里面是深红色的花瓣,沾着白色的糖霜。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一瓶,挑了一片出来,放在嘴里,细细地嚼了,露出一个炫目的笑容来,“好吃,真的好好吃,月笙,我一定会好好记着这个味道的,下辈子,循着这个味道去找你……”
她的话让他脸更红,这是在……调戏他吗?不要挑战他的理智说这么可爱的话啊!
浣儿见气氛太好,笑着掩了门离开了,留下空间给两个小情人。
“你呀,还真的拿点糖就骗走了不成!”本是硬邦邦的语气,却怎么听来,也像是在撒娇,不知不觉中,又给她宠惯了。
“对了,那个包袱是什么?”
她很明显地僵了一下,这么快就要开始了吗?
“你觉得会是什么呢?”她笑得连自己也觉得古怪,只是正侧过身的月笙并没有看到。
他只是打趣地用手摩挲着下巴,“不会是钱吧?”
猜得真对啊!她站了起来,走过来,将包袱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纸来,“月笙,这是你的卖身契,我已经赎你出来,你从现在起,是个自由的人了。”
“哦?”他挑下眉头,虽然是早晚的事,不过现在,是不是早了点?“我倒想知道知道,我值多少钱啊?”
“三十万两,真的是第一的花魁大人呢!”她轻轻地、留恋地再摸了一次他的脸,最后一次了,月笙,最后一次了……
他这才觉得,她的眼神很不对!举止也很不对,什么都不对!一把抓住她颤抖的手,他急切地盯着眼神慢慢冷起来的人,“怎么了?究竟怎么回事?”
她抽回了手,打开门,连浣儿一起叫了进来,这才开始一样一样地摆东西,“浣儿,你要替你们公子记清楚了,他算账不行的。这是十万的银票,要记得换成小面额的,五百的一百张,一千两的五十张,随便你们去什么地方换也好,切记着不要在一个地方同时换得太多了,之前你们存起的钱,加起来,应是可以过得去了,不要乱花知道么?这是我给你们造的身份证明,这一套是江南丰饶的,这是浣儿你的,这是你们公子的,男的、女的,各一份;这一份是漠北重镇琉光的,也是,这张你的,这是你们公子的,男的、女的各一张,随你们到时候想怎么用,便怎么用好了,都是没有问题的,绝对查不出来。还有,这是两张房契,也是,丰饶一份、琉光一份,不是很大,不过一定是够了……”
这是什么意思?月笙觉得嗓子紧得说不出话来,想问的,却是看着她的脸,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愣愣地听她继续说。
“我在离房子不远的地方寻了个铺面,你们公子善药,所以是药店,里面有伙计,若是不想露面的话,也有坐堂的大夫,都是可以信任的老人,也是,江南一个,漠北一个,离这房子不远,有后院子连着,将来不想出门也可以的。还有这个你要为你们公子拿好了,是几张假面,不是人皮做的,不要觉得不舒服,我托一个江湖上的朋友寻了高人做的。上的时候先用这个药水敷面,就贴上了,去的时候用这个,还有这个是药水的配方,要保管好了。这五张脸里有两张女子的,三张男子的。还有这个,你也拿好了,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找上面的人,只要将这个玉佩给他们看,他们自然会帮助你的……”
似乎攒了一辈子的力气,他终于能开了口,这话,却是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冷的:“朱炎杭……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要、不要是他想的那个样子!不要!
她转过来,淡淡地看他一眼,“月笙,你的脾气不好,做人还不够圆滑,将来,可要注意一点了,祸从口出,还是有道理的……”
“什么以后?!”他大吼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以后,”她顿了一下,将那些东西又按照原来的样子放好,包住了,“以后,我们不会再见了,月笙,后会无期了。”
雷劈下来,也不会比现在更震惊,一句话,震得所有的人僵在原地,无法动弹一下。
不会再见,后会无期……
这几个字,扎得他心口疼,疼得连呼吸也不能了!
眼前的人开始扭曲起来,却始终也不如心扭曲得更厉害,怎么一瞬间,看她这么面目可憎!
“这是……遣散费用吗……朱公子,着实好大方……”
“月笙,我只能做这么多,以后你就自由了,想留在这里,也可以,不会再有任何人能打搅你了,想走,我也给你安排了地方,你喜欢热闹,去江南,想安静,去漠北,只是,绝对不要在这京畿附近就好了……”她摇摇头,眼神和话一样的冷,“不要这个样子月笙,这么漂亮的面孔,生起气来,一样会变丑的。我和你,本来就不可能不是吗?你难道以为护国公的孙子会娶一个青楼女子吗?想要这样,也是找一个清白人家的女儿的。这段时间谢谢你陪我演戏,没有人再怀疑我,我也进了宫中谋了职位,做官,迟早的事情,我不能沉迷女色,不是吗?”
她笑得轻佻又自负,简直和以前的朱炎杭判若两人!
“哦,或许我该说,彼此利用了一下,合作愉快的,毕竟,只是交易对吧?你和我一开始就知道的,不要告诉我说,你已经动心了……”
“滚出去,从这里,立刻、马上……”他死死抓了桌子角,那雕花的角刺得手都痛了,他才抑制住自己翻涌的情绪,努力让自己不要太难看。
“还真是不客气呢……”她摇摇头,“保持一下你的笑容,我,最喜欢的……”
只是以后,都看不到了,是不是……
“你要做什么?!”忽然就见他伸手去抓那两瓶子糖渍玫瑰要砸,她忙脚尖一点冲了过去,赶在他之前将那一个瓶子抢进怀里。
“什么下辈子的鬼话,对另外一个人说吧!”他抓起手里那一只瓶子,用力砸到了地上,“既然这样,在下也不远送,从此,你我,一刀两断,如此物!”
光滑的青石地面上,撒了一地的深色花瓣,带着糖霜,还有淡淡的蜜糖在流淌,像是被挤出的血泪。
她呆呆地看着那一地的糖渍玫瑰,居然好久动不了。
他已经说出这种话,应是可以了吧?自己想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开始恨,甚至恨得不想看自己一眼。
这就是自己的目的不是吗?这样,他就可以不要再想着自己活下去了,恨会被时间烟灭,慢慢地,他不恨了,也就忘记了。
忘记了曾经有一个人,这么喜欢他,喜欢到只能用这种方法爱护他了……
她不忍心再看一眼,紧紧抱了那个瓶子转身要走,却被一个人挡住,“浣儿……”
“啪!”一记耳光清脆地响了起来,震得心尖都颤了一下。
“这一耳光是为公子打的!”她冷冷地看着眼前的朱炎杭,“至于你之前说的我恨你,免了吧,你还不配!”
果然还是这样的吧……她苦笑一下,低下头去,走了。
屋子里,还留着她的话——“珍重”。
珍重?珍重什么?他乱得已经无法思考,眼前都觉得是红的!
“……浣儿,把那个人的东西,都给我丢出去!一件也不要剩!该烧的,给我烧了!”
现在唯一想的,就是消灭掉她的痕迹,全部全部!一点也不要留!这样,就可以消灭掉她在心里的位置,就当这个人,从来也没有出现过!
浣儿应声,从窗户将那个包裹丢了出去,转身开始收拾……
楼下。
“果然被扔出来了,小姐还真是……”冰接住那个包裹,“小姐!”
她才一出来,就像被抽光了全身的力气,楼上的话,她都听到了。想也想到了,只是没想到,听来,还是觉得无法呼吸,就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栽了去!
还好被冰一把抱住。
“……冰……我这么做,是对的吧?”
“对的,小姐,这样,月笙姑娘,就安全了……”他几时见过小姐浑身抖成这个样子?定是,痛的吧……
“刚才,不是好好的吗?家里,也练得很好了,怎么现在,倒成了这个样子?”他叹息着,今天所有的话,所有的表情,都是她一遍遍在家里练的,就是为了不出一点破绽,怎么现在,不见了那时的从容呢?
“……冰,我好喜欢他,真的好喜欢……”喜欢你,却注定要伤害你,对不起、对不起!她好想亲口说的……
原来,爱,无法隐藏,所以,无法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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