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夜的雪盖满了整个城,伊人骑在马上,看着宫中的白瓦红墙。伊人还记得出城前那枝探出宫墙的桃枝,挂满了霜,好看极了。只是现在已经寻不到了,想来是被剪了去吧。
辞霜受伤,道恒把人安置在宫里。到底不放心侯世兴手下的那些个颤颤巍巍、拿笔都费劲的老头子,道恒只能把城外的婉良请来。
婉良得了消息,略略装扮了一下便牵了马往城中奔去,一路上只能求着不要被探子看出来。
已经腊月二十九了,城中有的胆大的人家挂起了红灯笼,道恒没理。见没人管,满城的门户也都挂了起来,楹联窗花,不过短短半天就点在了雪铺就的画布上。伊人见着,心里也觉得宽慰了好些。
连日的奔波,本就累得狠了,又被侯世兴掳去折磨了大半宿。伤得不狠,却也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婉良点了针,喂了药,将几处错位的骨节装回去,也就到了掌灯的时候。婉良坐在床边歇息,看着床上的人。
“你这是何苦呢……”见被角漏风,婉良又伸手把被子塞好。
门外道恒压着嗓音叫了声:“小婉?”
“进来吧,门开着。”
道恒闻言推门,又转身将门细细地关好,生怕漏进一点儿寒风。
“怎么样?”
婉良也是累了,起身转转头脚:“没什么大碍,好好养两天。”
婉良这才瞧见道恒的一身装束,精钢的锁子甲,头盔拎在手里。
“侯世兴的人马到了?”
道恒点点头。
“外面你不用操心,我会叫人看着点儿,只是一会儿我得往前头去了,万一……”
婉良点头:“你放心,有我在这儿。要是真有个什么万一,我先带着辞霜出去。”
道恒想了想,撩袍跪地。婉良一惊。
“这次,是拿你的命换她的命。若事成,这条命,还请记在道恒身上。”
婉良看了看道恒,忽然笑了,往床边一坐,懒散靠着,笑道:“我帮我家姑娘,又不是看在小师叔你的面子上,小师叔别想多了。”顿了顿“实在过意不去,那就把这方城打下来,到时候送你点儿田地当我们姑娘的嫁妆,我们沈家也就不用自掏腰包了。”
道恒欢欢喜喜地应了声,笑着起身出了门。
婉良看着道恒出门,脸上的笑也再挂不住了。
道恒、敬存、观镇三人手里的人马加起来也不过一百万,再减去留守在各地的……比起侯世兴的人马,实在是不够看的。
好在道恒作饵先一步进宫将侯世兴的兵马都给钓了出来,只是这城外一战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婉良实在不敢想。
成了,那便是万代功业;败了……若是败了……
婉良看看窗。屋里只有一盏添了水的油灯,比不上蜡烛亮,能隐约瞧见窗外有月亮破云而出,照在窗纸上。忽然想起老龙和云姑,联系了这么久都没半点消息,想来又是隐到某地玩儿去了。
婉良低下头摆弄屋里的小火炉。成败都不过是万骨枯,又有什么差别?
风越来越大,卷着前夜落下的雪,细碎的冰沙扑在大帐上。侯世兴避开背上的口子,倚在案前。披着大氅,挨着炉子,脸上仍是没有血色的模样。
帐门的帘子没系紧,风一吹便扬了起来,刮进满屋的凛冽。
侯端忙起身将帘子压住系了系。
侯世兴看着,眼里罕见地多出了点儿什么东西。
“端儿,你过来。坐我旁边。”
侯端听得话,坐在侯世兴身侧,将侯世兴膝上滑下的毛毯往上提了提。
侯世兴笑着:“你才生下来那会儿也不过巴掌大,谁能想到如今会是这样的一表人才。”侯端抿抿嘴。
侯世兴垂着眼,看着案上的文书。
“我知道我错了。我这些年来一直都错了。”
侯端抬眼看着眼前的老人。
“那会儿西北东北形势都是大好,国中财粮丰足,正是开疆扩土的好时候。可是先帝却偏要停战事、裁兵力,任那些来犯之徒恣意猖狂。我是在东北军里呆过的,看着他们那副模样,我心里气啊。”缓了口气,端起面前的茶抿了一口。“我本想上谏,借着此事再赚些能荫蔽子孙的功名,却没想到先帝看都没看便回绝了。同党里有人便生出了一计。不过放把火吓吓人罢了,前朝也不是没人这么干过,我略想了想便点头了。只是没想到啊……不过都走到那一步了,还能怎么办了。直到真正接手了这摊子事,我才明白先帝为何做出那样的决断。先帝英明啊……”
侯端看着案上的折子,那些先前兴出流言的队伍里,出逃的人越来越多,如今竟连一半人马都不足,现在敢用的,也只有侯家的私兵。
这是在交代后事了么?侯端伸手将折子合上。
侯世兴顿了顿:“端儿,你听话,带着钱,带几个亲近的人,躲一躲,等过了风头,你还能做些小生意。虽不及往日风光,总比做阶下囚好。”
侯世兴看着侯端,有些急了,声音也弱了下去:“你若是没了,我这辈子才算是真的毁了啊。”
侯端摇摇头:“我要是走了,那不忠不孝便都占全了。”
侯世兴锤床大怒,没等开口,侯端道:“母亲没了。”
侯世兴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