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宁道恒,她管我叫宁将军。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宁这个姓氏很好听,也是我第一次觉得将军这个称呼没那么讨厌。
我生下来便没了父母,好在被师傅捡了去。十四岁前有兄嫂照料,还有个软软小小的侄女供我玩,跟着他们,日子很舒坦。
哥嫂两人都很好很好,无论是功夫还是人品。我一直都喊他们哥哥嫂子,但我们三人心里都清楚,我叫的是爹娘。
嫂子是位名医,常扮成男子救济四方。那一天他们说要上京给那个假皇帝看病,顺道逛逛灯展,问我是要跟着一起还是留在家里带小婉,我问我能不能带着小婉一起去。他们笑着点了点头。
我多希望他们当时没点头。
卖蝈蝈的肩挑上,我看中一只极好的,付了钱正准备带走,就碰见那个不讲理的公子哥了。他指着我怀里的蝈蝈说是他的,周围的家丁一听便要上来抢。我也没护,直接给了他。兄嫂交代过,碰见这样的,让着他们就好。
拿了蝈蝈,他又看了看一旁的小婉,撇着嘴笑,说这是他远房的妹妹,伸手便要拉,我不依,推了他一把,后脑勺撞在石头上,被家丁抬了回去。嫂嫂去看了,说没什么大碍,给了药赔了钱,还许了重诺。我们便走了。三日后才得了消息,那个公子哥死了。
嫂嫂不信,要去验尸,可到了才发现,不过是计。侯世兴出的计。
兄嫂的朋友带着我赶到时,小婉已经被人抢走了。我们一行杀了满身的血才看见了小婉。看见小婉被装在一个大花瓶里,嚎啕大哭。
我没敢想花瓶之下是什么样,我只知道越来越多的侯家人围了过来。
我不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
我蹲在树上,看着跟敬存一起坐在马车里的小婉,温婉娇艳,笑了笑。
跟着敬存和小婉的,还有个姑娘。敬存说她叫辞霜。
我虽不常在京里走动,但这个名字我还是听说过的。而且我也挺好奇这样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她从车里出来,拿着针线活跟车夫聊天,抿着嘴笑。笑归笑,可我老是觉得她蹙着眉。我看得心急,想伸手在她的眉间戳一戳,想问问她到底在烦什么。
好看么?大概还行吧,反正不及我家小婉好看。
直到后来一起上了往军里的路,我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愿意伏在她的裙下。
她的脑袋里有整个云雾袅袅细雨绵绵的江南,她的眼里有漠北夜晚的星,她的声音里有水落鸟鸣,她转身舞袖,就有了最热闹的勾栏歌馆。
她能让人轻易地让人放下所有的戒备,可我不能放下。
她太聪明也太美好,我想不通她为什么愿意舍弃原先的富贵享乐来跟着我们吃苦受累。我想不通。
离营地越来越近,我看着两个姑娘的精致,又想了想来接她们之前打点收拾的屋子,有些惭愧。还是先一步回去好了。
临走前我趁她们俩睡着,特意翻了翻她的包袱。我承认,这不是君子所为,但也是为了让她俩住得更舒服嘛。摸走一条手绢,嗯,果真什么东西都是香的。
俩人刚到营里,军中上下便传开了,说来了两个天仙似的姑娘。好些胆子大的,每天都趴在院子墙头伸着脑袋看,都被我打了回去。开玩笑!那可是我侄女!还有我侄女的侍女!怎么能让那些毛头小崽子们看了去。
小婉知道院头趴的有人但懒得管,她是压根不知道。那还能怎么办,那只能我去了呗。想我堂堂镇远将军,日日蹲在房顶给人守夜,真跌份。我看着脚下屋子里,从窗上映到地面的影子,磨了磨牙。
敬存来了,打算借兵。我原本只想把侯世兴给宰了,但脑子里又突然蹦出了个她。我不想承认她为什么会这么突然地蹦出来,但我知道我必须得把她考虑进去。成家立业,先得有房有地啊。我看看敬存,我知道跟着他一块儿肯定亏不了,况且这还是我自家姑爷,等事成了应该会多分点儿。
我想了想,问:“要不要我也跟着一起去?”我顿了顿:“还有啊,你带走小婉没问题,好好照顾着就行了。就是那个辞霜,你能不能让小婉给我留下?”
沈敬存一直看着我笑,笑得我忍不住跟他打了几下,所以他也知道了,而且很好心地没问为什么。
打完架,敬存说:“侯家大公子想跟咱们讨个商量。”
我斜眼看看他。
他接着说:“他开城门,换他爹不死。”
我想了想,点了点头。
小婉过得挺好,兄嫂在天之灵也可以告慰了。留他一命,也是积点阴德。不过我可没说不伤他。
侯府里的事,我是真的没想到。我原本以为他的门路都被我堵死了,但没想到还是漏了。
我从来都不是好杀之人。但从那时我第一次觉得,原来有些人,死有余辜。我看着侯世兴倒在地上,抽搐着,心头大快。
我把她抱起来听了听呼吸,还好,伤得不重。我看着侯世兴心口的箭。估摸着插进去的长度,应该没伤到心,那是死不了的,总的说我这也算是言出必行了。
我看了小鱼儿一眼:“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