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寝室，冷若彤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拧出水来。这样的气氛让班里每个人都不自在，一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出。冷若彤一言不发，眼睛在每个人身上扫来扫去，可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谁像内奸。她只能心怀侥幸，希望是田静猜错了。
晚自习后，纪宇帆约冷若彤在小树林见面，却看到一张无精打采的脸。
“你怎么啦，闷闷不乐的？”
“闹学费的事情，失败了。”
“哦？没谈成？”
“昨天晚上我们四个区队长挨班去做动员，可是这件事情被学校领导知道了，一怒之下取消了和我们的谈判。”
“他们怎么会知道的？”
“一定出了内奸，妈的，让我知道是谁，绝对饶不了她。”冷若彤咬牙切齿地说。
纪宇帆理解冷若彤此刻的心情，没介意她的脏话，“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刚才四个区队长碰了个头，有的打算继续闹，把事情闹大，可是我反对，所以大家不欢而散。”
纪宇帆的眉头皱了起来，“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我们自己都出现了分歧，这事估计就这样了。”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意思？”冷若彤莫名其妙。
“这件事情在你们队是民心所向，你却退缩了。他们成了英雄，你成了逃兵，以后你还有什么威信？”
一语惊醒梦中人，光顾着想内奸的事情，居然没想到这茬，冷若彤不禁紧张起来：“完了，今天好多人在旁边偷听，估计现在全队都知道了吧。”她后悔自己的急躁了，想起田静之前边说话边向旁边瞟的样子，也许，她就是故意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的，否则以她的精明，怎么可能想不到去省教委请愿的后果呢？这建议一提出来，肯定会有人反对，正好借坡下驴。这下可好，她成了英雄，而自己，却成了逃兵，甚至是叛徒。
“天，我怎么没想到呢，还在旁边一个劲地劝他们放弃，真是蠢到家了！”冷若彤直拍自己的脑门。
“你别急，把事情从头到尾跟我讲一遍，我看看能不能有挽回的余地。”纪宇帆说。
于是，冷若彤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听着听着，纪宇帆的眉头越蹙越紧。“我的傻胖丫，你也太冲动了，你看你们那个男区队长就很聪明，他什么都不说，好人都让他做了。”
听到老纪怪责的语气，冷若彤越发急了。“哎呀，你别说我了，我肠子都快悔绿了，你就说说我该怎么办吧。”
纪宇帆沉吟片刻，“现在只能见招拆招了，先看看队里是什么情况再说吧，希望是我想多了。”
“我真蠢！总是这么沉不住气。”冷若彤泄气道。
“这不怪你，他们的办法太冒险，换我也会急的。”纪宇帆说。
“唉，千年道行一朝丧，日防夜防，居然还是阴沟里翻了船。”冷若彤说。
“你也别太急了，回去之后，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看看大家的反应再说。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别在队部打，去外面的电话亭打。”纪宇帆说。
“嗯。”冷若彤说着，心事重重地向队部走去。
“胖丫！”纪宇帆叫住冷若彤，冲她笑笑，“别想太多，没有过不去的坎。”
冷若彤勉强挤出个笑容，点点头，转身走了。
在学校的重压之下，队长开始出招了，他给四个区队长的家里分别打了电话，然后挨个找区队长谈话，一个一个分化瓦解。其实，四个区队长的态度和立场，他早就了如指掌，和刘洋谈过话后，他马上找了冷若彤。
“若彤，我真没想到你也会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你一向都很谨慎，也顾全大局，怎么会和田静他们一样，也跟学校对着干呢？”队长说。
“队长，学校的收费的确很不合理，好多人家里根本承受不了这么昂贵的学费。”冷若彤说。
“所以，田静她们闹事，你也就跟着闹了？”队长皱起眉头。
“我们其实是想和学校好好商量这件事情，可能是方式方法不对，惹怒了学校。”冷若彤说。
“你们啊，就是太幼稚，白当这么长时间骨干了。想想也该知道，闹学费这事，不是给学校上眼药吗？我以为你们只是表达一下自己的想法就算了，谁知，越闹越离谱，居然煽动起大家来，还各班动员，还协作分工。好哇，一个两个都长能耐了啊。”
队长越说越气，在屋里走来走去，冷若彤从没见过他这样，不敢再看那张写满失望的脸，于是低着头，使劲咬着嘴唇，忍住几乎夺眶而出的眼泪。
见她这样，队长知道起到效果了，该见好就收，“之前的事情就算了，现在，我希望你能带头把学费交了。”
冷若彤当然知道，第一个交学费的肯定会被视为全队公敌，她已经错了一次，绝对不能错第二次。
一阵沉默。
队长望着冷若彤，一脸探究，“你担心大家会说你？”
冷若彤看着队长，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手心里全是汗。
队长笑了：“若彤，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我年轻时也是这样过来的，可是你也要看清楚形势啊。实话告诉你，这件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学校下了死命令，不交学费的一律开除。”
“这是真的？”冷若彤愣住了，没想到学校做的这么绝。
“你以为这里是地方大学啊，可以由着你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是军校，是有纪律的！你们这一批地方生，动不动跟学校要求这个要求那个，已经引起学校领导的不满了，现在还上蹿下跳公开跟学校对着干，不压下你们这股歪风，学校以后怎么管理？”队长说。
冷若彤沉默了，队长说的没错，这件事情弄得学校高层面目无光，已经到了他们的容忍极限，交学费是大势所趋，只是自己绝对不能做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此刻，她矛盾极了，既不想得罪队干，也不想和全队为敌。她的脑子飞快运转，却一言不发，使劲咬着嘴唇，直到感觉出痛意。
看出冷若彤的犹豫，队长知道对她的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嗯。”冷若彤转身开门。
“哎！”队长叫住她，“听说，五班不想闹学费，你还逼着大家表态，有过这样的事情吧。”
冷若彤的心猛然跳动了一下——果然有内奸，否则在班里关上门说的事情怎么会被队长知道呢？真是太大意了，居然会被人暗算，弄得现在里外不是人，可是，会是谁出卖自己呢。
她看着队长，希望能看出一点端倪，可是队长却埋头收拾桌子，连个正脸都不给：“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吧。”
怀着复杂的心情，冷若彤离开了队长办公室。坐在寝室里，看着忙忙碌碌的人，看谁都觉得是出卖自己的人，再一看，似乎谁也都不像。
这时，林雨姗走过来：“若彤，队长叫你做什么啊？是不是要我们交学费了，什么时候交？”
冷若彤抬起头，愣愣地盯着林雨姗——这个内奸会是她吗？
林雨姗被看得有些心里发毛：“干嘛这么看着我？”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冷若彤轻吐一口气，笑了一下：“没什么，学费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怎么啦？”
林雨珊讪讪道，“哦，就是想问问，大家的学费都存在银行，交也不是不交也不是。”
冷若彤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来闹学费这事让大家很困扰啊。”
林雨姗没有说话，脸上有点不自然，冷若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年头，谁都不能相信。
晚上，和纪宇帆聊到这件事情，他皱了皱眉：“你觉得会是谁？”
“我不知道，希望不是她。”冷若彤说。
“她是谁？”纪宇帆问。
“林雨姗。”
“为什么怀疑她？”
“队长要各个击破，五班是个突破口，他势必会找林雨姗来问。其他人就算有这个心，未必有这个机会去跟队长说。”
“那她为什么要出卖你？你们两个关系这么好，她没有理由这么做。”
“也许她未必是真想出卖我，只是这件事情太大了，她急于撇清自己，也急于表态，可能一不小心就把这件事情抖落出去，作为五班不参与闹学费的证据了。”
“听起来有些道理。可这只是你的猜测，没有证据之前，千万要沉住气，别把关系闹僵了。万一弄错了，很伤人的。”
“希望我猜错了。”
“别想那么多了，以后小心点就是。”
冷若彤有些颓然，“我发现，我越来越不喜欢这所学校了，人和人的关系怎么弄得这么复杂，一点温情都没有。”
“别这么说，要不是这个学校，我们两个也不能认识。”纪宇帆摸摸冷若彤的头发，笑着说。
“可是，我们只有半年时间能在一起了，下半年你去实习，回来呆不到一个月就毕业了，以后学校里就剩我一个人，怎么过啊。”冷若彤撅着嘴。
“我不是在准备考研吗？放心吧，大黑会一直陪着你的。”纪宇帆笑了一下。
“复习得怎样？”
“还行吧，你别太紧张了。”
“可我真的很紧张，大黑你答应我，千万别离开我，我真的不能想象没有你，我怎么在这个学校熬下去。”冷若彤说着，突然感觉身体一阵发冷，不由紧紧拉住纪宇帆的衣角。
纪宇帆刮了刮她的鼻子。“放心吧，大黑是绝对不会离开小胖丫的。”
自从那晚极力反对继续闹学费之后，冷若彤总感觉大家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怪的，这让本来就敏感的她更加惴惴不安。几天之后，她和田静的家长都来到了学校——这当然是队长的杰作。
冷妈妈第一次来临江市，就背负着交学费的使命而来，冷若彤自然深知要给队长这个面子，只是，绝对不能第一个交。
在学校招待所，冷若彤和妈妈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借机为自己正名。她们选择在队里人最多的时候去找队长，谈了好半天。那天，很多人都看到队长客客气气地送冷妈妈出门，一旁的冷若彤低眉顺眼，一脸不甘。
有好事者问冷若彤：“你妈怎么来了？”
“唉，队长给我家打电话了，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我老爸老妈急坏了，好说歹说要过来。”冷若彤愁眉苦脸。
“怎么会这样？”好事者一脸同情。
“我也不知道啊，不过挺奇怪的，我鼓动大家闹学费的事情不知怎么被队长知道了，那天队长还把我训了一顿。”冷若彤说。
“他怎么知道的啊？”好事者问。
“我也不知道，可能有谁告诉他了吧。”冷若彤说。
“若彤，你是说队里真的有内奸？”好事者凑近她，一脸八卦。
冷若彤笑了笑。“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小心为妙吧。”
好事者很快将冷若彤被出卖的事情传了出去，添油加醋地作实了内奸的事情，冷若彤从一个可耻的逃兵变成了悲剧英雄，接连几天都有人对她问长问短。
后来，冷妈妈终于交了学费，在田静的父母之后。直到这时，冷若彤才长舒一口气，这一关算是过了。
纪宇帆知道了冷妈妈来学校的事情，一直想见见未来丈母娘，却被冷若彤拒绝了。
“怎么了，怕咱妈太喜欢我，抢了你的风头啊。”
“呸，知道要脸不？”
“那咱妈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这当女婿的，怎么也要见见，表表孝心。”
“拉倒吧，见了你，我老妈估计还得愁好几年呢。”
“什么意思？”纪宇帆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明年就毕业了，以后怎么样谁都不知道，何必让她担心呢。”
“你到现在还在怀疑我对你的感情？”纪宇帆有些不高兴。
“我没有怀疑，只是大人的想法比较多，能免则免吧，等我们工作了，可以名正言顺谈婚论嫁，那时再跟他们说。”
纪宇帆看着冷若彤：“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我有多爱你。”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一种叫做“真挚”的东西，冷若彤的心暖暖的，不由点点头。
害全队功亏一篑的内奸终于被找到了，是一班的，那个女孩的小姨是学校的教员，那天晚上，几个区队长离开一班后，她给家里打电话，把这件事情当作趣事告诉了妈妈。当军医的妈妈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连夜打电话给了小姨，然后小姨找到了校领导。
知道这件事情后，本来咬牙切齿要揪住内奸狠狠整一顿的几个区队长有些哭笑不得，能怪她吗？只是她的愚蠢和幼稚让大家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学费事件最后被镇压下来，那一周的值班区队长田静背了个处分，队里一个号称诗人的男生义愤填膺，专门写了一首诗来歌颂田静，把她比作圣女贞德，她真的成了英雄。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大家对学费事件越来越不抱希望，陆陆续续交了学费，家境困难的学生还是一拖再拖，最后学校给委培二队每个人发了一份协议书，大意是延迟交学费的要缴纳一定比例的滞纳金。这下又惹火了地方生们，可是也只能发发火泄泄愤而已，回天无力了。很多人对学校彻底失望，大家都尽力把自由散漫发挥到极致，以此来做无声的反抗。特别是余国勋，满腔热情化为乌有，变得比以前更颓废了，成为了令所有骨干最头疼的学员。
有人说，如果你无法改变环境，只能去适应环境，经过闹学费这件事情后，大家彻底对学校没了信心，把精力投入到学习之中。冷若彤和林雨姗开始准备英语四级考试，纪宇帆和韩岱则为考研而努力，相约泡图书馆成了这几个年轻人每天必备的功课，有时候是两个人，有时候是四个人。埋头苦读之余，偶尔抬头看看对方，或是默默注视很久，或是被对方发现后相似一笑，倒也甜蜜而温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