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很快过去,大二了。学校不知道怎么回事,迟迟不通知大家交学费,委培二队上下开始议论纷纷。大家早对高昂的学费有些不满,此刻正是一个机会,四个区队长对此都心照不宣,只是,谁都不愿意强出头。
一天, 早点名解散后,田静突然叫住冷若彤:“若彤,有件事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冷若彤本能地警觉起来。“什么事?”
“你觉得我们的学费贵吗?”田静问。
“呃,有点贵。”冷若彤斟酌着语句,不明白田静的意思。
“何止有点贵,一年6500,都快赶上艺术类的学费标准了。”田静说的挺直白。
“是啊,跟地方大学相比是贵了一些。”冷若彤小心翼翼地说。
“我调查了临江市几所大学的学费,就拿我们专业来说,临江大学新闻学院一年才3500,我们都快翻一倍了。再说了,人家临江大学的新闻系在全国名列前茅,我们这算什么,凭什么还要交那么高学费!”田静说。
冷若彤笑了笑,对于田静的话,她不能完全附和,一不小心就能掉到陷阱里,必须慎之又慎,防人之心不可无。
田静注意到了冷若彤的防范,她觉得自己必须得先挑明态度,才能获得对方的信任:“若彤,我觉得,这次学校没有让我们马上交学费,对我们而言是个机会。”她说着,一双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冷若彤,试探着对方的反应。
“什么机会?”冷若彤装傻,心开始怦怦直跳。看来,田静准备挑这次闹学费的大梁了,只是,仅靠她自己的力量无法达成目标,所以她需要同盟。闹学费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冷若彤当然举双手赞成。可是,这个盟友,值得信任吗?
见冷若彤沉默不语,田静笑了笑:“我觉得,我们的学费,不应该这么贵。所以,我们应该争取一下,逼学校把学费降下来,你同意吗?”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冷若彤,对方也微笑着看她,两个人通过眼神交换着内心的想法,判断对方的真实目的和想法。
良久,冷若彤笑了:“家长的钱都挣得不容易,不该花的一分也不能多花,我想队里大多数人也会这么想的。”
田静也笑了,这个同盟,显然已经结成了。接着,她又去说服男生区队的两个区队长,首先找到了副区队长赵本亮。其实根本就不用田静多费口舌,赵本亮早就对高昂的学费颇有不满,只是不知道女生区队的想法,加上闹军装的前车之鉴,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现在有了女生区队的支持,他自然是欣然加入。
新上任的区队长刘洋为人谨慎,本不爱掺和这些事情,但听说其他三个区队长已经达成共识,自然不会让自己站在全队同学的对立面,于是也加入到同盟中来。
田静是牵头人,闹学费的事情自然是由她统一筹划,这成就了她的功名,却也承担了风险。她把四个区队长聚在了一起,商量闹学费的事情——有了闹军装的教训,这次决不能再像上次那样毫无章法,必须要好好谋划一番。
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瞒住队干,必须得征得他们的同意,不求获得支持,只要保持中立就好。所幸两个队干都很通情达理,只是叮嘱了一句“不要太过”,然后就置身事外,装聋作哑了。
接下来,召集十个班长开会,寻求大家的共识。大家早就盼着这一刻了,自然是群情高涨。毕竟,在委培二队,特困生占了很大比例。这是一群不容被忽视的群体,他们寒窗苦读,盼着能凭借知识来改变命运,可是却主动或被动地进了军校,成了军校地方生。他们享受不到地方大学特困生的助学贷款,军事化管理甚至让他们失去了勤工俭学的机会。为了上大学,很多人家里几乎是砸锅卖铁,他们当然期待着能够减少学费。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他们努力节衣缩食——单薄的外套,抵挡不住三九天的寒冷;清汤和素食,提供不了青春期的营养。就是这样的一群人,他们努力生长着,奋斗着,在喧嚣的都市中,在浮躁的氛围中,在盲目的攀比中,默默品味着那份清贫。
大家认真分析了学费中每一笔款项,发现其中近两千块钱杂费是根本就用不着的。比如一年1000元的医疗费,实际上很多人都没去校医院看过病;还有400多元的书本费,和学费里面的教材费重复;还有一些不知名目的费用,这个几十块钱,那个几十块钱,加起来也不少。
在激烈的讨论声中,冷若彤注意到,坐在墙角的林雨姗似乎对于这件事情并不热衷,但身处大家的兴奋和热情中,她也无暇顾及林雨姗的异常。
这个闹学费的行动很快就被全队知晓,前区队长余国勋一扫之前的颓废,再次表现出无比的热情和组织能力。虽然不在其位,却也积极地出谋划策,更是亲自执笔书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真挚感人的谏言书。既提出了大家的实际困难,也表达了适当降低学费的强烈愿望。文后附上了一份学杂费清单,将那些没有必要和用途不明的费用一条一条列入清单里。
在谏言书的末页,四个区队长首先签名,然后从一班传到十班,全队每个人都签了名。最后,四个区队长代表全队,将这封满载着全队希望的谏言书递交到学校教务处。
谁也没有意识到,他们犯了大忌——军队里反映问题必须逐级上报,委培二队显然越级了。
学校终于同意和委培二队谈判了,吸取上次闹军装的教训,几个区队长经过商议,决定推选田静和余国勋作为谈判代表,将大家的呼声反映给校方。
那周是田静值班,在晚点名时,她宣布了这一消息,也趁机做了一次动员。那天晚上,俱乐部里的气氛异常肃穆,四个区队长第一次面向大家,并排站到了全队的前列,年轻的脸上呈现出与年龄不符的凝重,如同即将出征的战士。
动员会后,四个区队长又一个班一个班去动员,最后一次就谈判的细节达成共识。先去男生区队,再去女生区队,每个班的表态都很坚决,可谁也没想到在五班碰了个软钉子——田静苦口婆心说了半天,五班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表态,全都埋着头一声不吭。冷若彤有些急了,几次眼神示意林雨姗,却得不到半点回应,顿时火冒三丈。
走出五班,田静回过头,“若彤,你们五班好像积极性不高啊。”
看着田静似笑非笑的眼神,冷若彤很不爽,没想到后院失火,这让她在田静面前立刻矮了一大截。
“放心吧,五班的工作我来做。”她说。
田静拍拍她的肩膀,然后走了。冷若彤回到五班,大家都还坐在班里,似乎料到她会说点什么。
“从一班到十班,每个班的积极性都很高,就是到咱们这儿掉链子了。我想听听你们的想法。”冷若彤说,拉开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吱声,嗫嚅了半天,最后是林雨姗打破了沉默:“若彤,你也知道,咱们班比较特殊,大家都是凭关系进来的,和学校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我们也闹学费了,怎么同那些关系交代啊?”
“我不需要你们摇旗呐喊,我只是要求你们在其他人往前冲的时候,别在后面放冷枪,就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不难做到吧,表个态有这么难吗?”冷若彤有些火了。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李语涵开口了:“若彤,我知道我们今天的态度让你很被动,甚至在田静面前抬不起头,但是我们有我们的苦衷,不能无欲则刚,只能明哲保身,希望你能理解。”
李语涵在班里年龄最长,为人也很公正,大家都很服她,冷若彤也对她一向敬重,所以听到她开口,就冷静了下来。
“可是,你想过没有,今天你们的态度可能很快就会传遍全队,最后会让我们五班在队里更加孤立。”冷若彤说。
“那也没有办法,反正在大家眼里,我们已经是异类了。”李语涵说。
冷若彤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第二天,委培二队没有等来学校的谈判代表,却在晚自习前等到了队长的紧急集合。他一反之前的中立立场,怒容满面。
“学校不会派人过来了!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不要跟学校对抗,你们非不听,昨天四个区队长还上蹿下跳去各班动员,你们知不知道这是军队里最忌讳的事情?你们自以为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吗,幼稚!昨晚院长就知道了,他大发雷霆,说决不能姑息你们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是你们的愚蠢,毁掉了和学校谈判的机会!在这件事情上,我负上领导责任,相关同志将为此承担学校处分。”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么机密的一件事情怎么会闹到院长那里,看来,委培二队一定有内奸。冷若彤正在思索着,突然感觉一道炯炯目光如利箭一般射向自己,抬头一看,是田静。
冷若彤的心一颤,田静显然认定内奸出在五班,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内奸会是谁呢?她看了看站在身旁的人,都是一起生活的伙伴,真不敢相信其中会有出卖全队利益的人。她暗自下定决心,如果这个叛徒真是出自五班,绝对要让她在队里无法立足。
解散后,四个区队长又聚集在一起,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沉默不语,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这时,田静说话了:“我们去各班表态的事情就连队长都不知道,怎么会传到院长耳朵里去?队里一定有内奸。”
她说话时,一直盯着冷若彤。顺着她的目光,刘洋和赵本亮也齐刷刷地向冷若彤望去。
冷若彤急了:“我知道你在怀疑五班,可是我敢保证不是五班的人抖出去的。她们不积极是因为有苦衷,顶多只是不参与而已,绝对不会去告密,这对她们没好处。”
田静斜了冷若彤一眼:“我没说我怀疑五班,我也希望不是五班的人干的,要不,你这个区队长的工作做得太失败了。”
冷若彤突然觉得自己特****,人家一个眼神,自己就慌不迭地跳出来澄清,本来没什么事都像有什么事了。
她努力稳定了一下情绪,暗自叮嘱自己不要乱了阵脚,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她说:“现在不是讨论我的工作做的怎么样的时候,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学费看来闹不成了,但是大家的情绪已经被调动起来,还是考虑一下怎么收场吧。”
“点名前队长找我谈过了,他说他现在谁都不相信,就相信我,劝我保护好自己,不要强出头,现在我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田静说。
冷若彤撇了田静一眼,心里很是不爽。听这话,好像只有她田静一个人在付出,实际上,大家都承担了风险,她说这话怎能不让人心寒?“田静,说这话就没意思了,当初闹学费的时候,咱们都是组织者,都没有考虑后路,现在失败了,谁都无法全身而退,说白了,我们都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蚱蜢。”冷若彤说。
“那接下来怎么办?”刘洋问。
“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到如今,我们只有去省教委了。”赵本亮说。
赵本亮的话把大家吓了一跳,谁都没想过要把事情闹这么大,一旦闹到省教委,别说学费降不下来,恼羞成怒的校方肯定不会放过四个区队长,到时候背处分事小,被开除就全完了。
田静想了想,置之死地而后生,似乎也有道理:“只能这样了,幸好谏言书还有复印件,明天我们就去省教委。”田静说。
刘洋没说话,他是四个人中最老成的一个,不像田静那样自负,也不像赵本亮那样冲动,更不像冷若彤那样急躁。
“这样不好吧。”冷若彤说。
田静撇了冷若彤一眼:“你要是不敢去就算了。”
冷若彤知道,田静在用激将法,可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根本就已经大势已去,再怎么争取也无力回天,所以在能刹车的时候及时刹住,把伤害降到最低,这才是大家该做的,于是她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其他三个人。“你们不觉得去省教委基本上是毫无意义吗?省教委管不了军校的事情,而且,就算能管,他们凭什么为我们这群人得罪军校?”
“那也要试试,一百多号人的眼睛盯着我们,连我们都退缩了,其他人怎么办?”田静的声音大了起来,眼睛瞟向旁边。
顺着她的目光,冷若彤看到队里好多人在附近徘徊,他们显然也在等待区队长们的决定,田静说的没错,他们四个身上承载着大家的希望。但是,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决不能轻易冒险。当英雄是很风光,可是牺牲也是要有意义的,否则,只能是一个悲剧英雄。既然不能劝服其他人,她只能明哲保身:“反正我是不暂成去省教委,也劝你们一句,这件事情只能到此为止,不要做无意义的牺牲。”
一阵沉默,大家都在分析冷若彤所说的话,似乎有些道理,可谁也不好意思在这时候退出,最后还是田静先开口了。“那明天你就别去了,反正队里也需要留个人值班,到时候有什么事情你也好帮忙。”
“你们还是决定要去?去了能干什么,你们甚至连省教委的大门都进不去。”冷若彤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把全队的人集合起来,去省教委门口请愿。”田静说。
冷若彤倒吸一口冷气,请愿?田静真是敢想,这样的做法无异于自杀,其后果是在场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承担的。
刘洋也意识到不妥,于是劝道:“别把事情闹太大,到时候真的无法收场了。”
田静沉下脸:“怎么,一个两个都退缩了?”
“我们只是希望你别冲动,大家聚在这里无非是希望能够想一个万全之策,冲动解决不了问题。”冷若彤说。
“好吧,那你们说怎么办?”田静说。
“先冷静一下,看看学校这边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然后再做打算。”冷若彤说。
“学校这边怎么转圜啊,他们只会打太极,最后不了了之。”田静说。
“可是我们这件事除了找学校,没有其他办法,这是学校内政,其他人帮不了我们。”冷若彤说。
“学校那帮人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屁事不管,指望他们?还是算了吧。”赵本亮急了,一拳砸在旁边的树上。
“那也得按程序来啊,反正去教委只能是死路一条。”冷若彤说。
赵本亮冷哼了一声:“怕这怕那的,什么事都办不了!还请个屁的愿,我看这事就到此为止吧。”
只见他冲着那些在附近晃悠的同学吼道:“别再看了,没戏了!”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他三个人面面相觑,呆呆地看着他走远,田静叹了口气:“先回去吧,咱们在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