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难以理解
奥比斯广告公司,创意总监办公室内。
“总监……这是你要的资料,麻子脸和国字脸两位记者传过来的……”愉岚尴尬地说着那样的称呼。虽然总监这样称呼人没有不妥,但她不想当个没礼貌的女孩子啊!
风冥坐在大班椅上,正在用力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听到愉岚用这样的口气说话,不禁笑了,“嗯,谢谢,放下就出去吧。”
愉岚顺手给风冥放下了一杯咖啡,“总监最近好像很憔悴,这不好,女人得好好爱惜自己。”看总监的穿着,都从亮丽劲装,变成T-shirt牛仔裤了,肯定发生了什么,不然总监不会不爱看起来高贵凌人的自己的。搞得那么亲近,她都不知道怎么跟BOSS大人相处了。
“资料上的东西,你有看过吗?”
这问题一出,愉岚就愣了一下。老天爷,她也只是个爱八卦的小女生而已!看一眼,不是错吧!而且,总监也没有说,那是机密文件,confidential啊!
“看来是看过了。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看完之后,你有什么感觉?”风冥伸手去拿资料,疲惫地问着。
而这下,可问到小女生的欢喜点了,“真是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啊!谁想到新呈集团的小公子竟然不是个傻子呢!香港人都把他的傻当成理所当然了。十几年呐!他藏得那么好。我想要不是总监你给线索让两个记者先生查,都查不出来呀。”
“光说没建设性的已知事实,不合格,说观点。”
“那……”呃,八卦都是要这样聊的不是吗?“我觉得,新零小公子实际上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他能够谋划那么多年,表面上为了某董事长的家产,但实际上是为了自己地位太弱的母亲,还病在床上的,每个月都要好几十万吊着命。董事长也铁了心肠,要把全部钱给李玉礼,也太铁石心肠了!那个李玉礼,连姓都不跟季家姓耶!可就凭他妈妈是季明时得不到的,念念不忘的人,就值得那么多钱了吗?那姓李的可是个心肠坏到死的家伙啊!上次我碰到过他,在十字路口那里,哦对了,话说那次我也差点碰到你,可是你跟新零小公子走着,我也没有打扰你。”
“说回正题。”
喘了口气,愉岚缓过来后,觉得口渴了,干脆把手边的咖啡一饮而尽,“那天我在十字路口碰到李玉礼,他竟然将老婆婆的书报摊搞得一团乱,然后扔了几个臭钱就走了,我真想骂脏话啊!凭着老爹给他的几个臭钱,就能够这么做吗?”
愉岚说到这里,想起那天他们走在十字路口的时候,新零的确是停了一下,不走了,然后发生了危险的。而那个身影,她老是觉得跟电梯口推新零出去的那个男人很像。
她的小秘书一边唠叨,风冥一边抽出了两个狗仔队给她的照片。她仔细地认了认,没错,上面写着李玉礼名字的照片上,就是预期中的那个男人。
那么烂的男人,季明时还要把家产全部给他?真的是为了那个传说中得不到又念念不忘的,李玉礼的妈妈吗?
“……最重要的是!”愉岚秘书似乎说到重点了,相当义愤填膺,“他爸爸凭什么看你一眼就察觉他儿子不笨了啊?奶奶的!这世界就规定女人当男人的玩具吗?哦,一个聪明的女人在自己儿子旁边就值得怀疑了?还给不给聪明的女人活路了?我说,总监,新零小公子有利用你的意图是不对,可我觉得,你也得帮他一臂之力,将董事长打下去,拿回股份来,也算是件好事啊!”
见自家秘书口不择言到“奶奶的”,这样有礼貌女孩都不说的话,也说出来了,她只能浇愉岚一点冷水,“愉岚,新零有没有利用我的意图,这资料上没说。”她拍了拍手上的纸片。
“呃……我好像太激动了……好吧,思想滚多远,我就滚多远好了。”唉,她就是笨蛋,不及总监聪明嘛。
待自家小秘书转身走了几步,风冥心头一动,又叫住了她:“愉岚。”
“嗯?”
“你觉得,新零真的是在利用我吗?”
呵呵,这问题嘛,八卦时间重来!“我觉得啊!总监,他不利用你是假的。搞不好,他接近你的一刻,就是他企图的一部分。你是个传奇啊!香港遍地都是人,可有多少人能有你的地位,你的名气,你的资源啊?就连特首也欣赏你的啊!”
风冥微微一笑,“今天上午会议资料,都准备好了吗?”她转移话题,不想再听了。
“啊,给格里芬大哥的还没搞定,还好总监你提醒我,我先出去办事了!”说完,愉岚旋风一样走掉。
只剩下风冥呆坐在那里,几乎不能思考。
她还记得那天,两个人站在疗养院的窗口前,看着季明时的汽车离开。她知道,这个董事长特地委身来这个小疗养院,纯粹是为了打碎新零的计划。这样推算来,新零的确是有计划的不是?那个计划,跟她有关吗?真的如季明时说的,聪明的风冥,也不过让扮演呆笨的新零,给欺骗了去?
带着这样的疑问,在回程上,风冥一路都没有说话,而新零自那句“我不是故意的”之后,也一个字都不说了。两个人就沉默着,离开疗养院,搭上了小巴,往回赶。风冥是先下车的一个。她径自走到车门的时候,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季新零,他也看着她,眼里都是难以明说的情绪。但她没有办法估计,里面究竟是些什么意思。关己则乱,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一直到天亮,风冥都没有合过眼。她看着时钟滴答滴答地走,正如现在的自己一样,任时间走过,不知道如何行动。
上午的会议开得很糟糕,格里芬就那么看着风冥,说着说着广告创意,不是笔掉了,就是忘记帮PPT翻页,更厉害的时候,思路会突然跳跃,从模特儿的上衣直接跳到摄像师的指甲,天!还好厂商对idea没有什么意见,拍摄企划也通过了,不然,格里芬真的要捏一把冷汗了。
“风冥,你今天怎么了?”会议结束后,格里芬趁着厂家离开,他留下了风冥问话,“最近你不对劲的日子实在是太多了,我都怀疑,你已经不是我认识那个锋芒毕露而又语言准确犀利的女强人了。”
风冥一听,打起精神来,伪装一笑,“是吗?”她不要她的情绪泄露太多,但新零事件,带给她的影响实在是太大。
她可以为了母亲,为了居楠,变成人人都知,人人都怕的女强人,但她曾经发誓过,这辈子绝对不会像母亲一样,被一个又一个男人利用了。对,利用。母亲为了他们,操持家务,劳累一生,现在落得个怎样的下场了呢?
她曾经发誓,这辈子绝对不会像母亲一样,沉溺于这样的自虐之中,任着世俗加给女子的锁链镣铐,将自己捆绑。
但她现在究竟在思考什么,犹豫什么,又失神什么呢?难道她心底有一丝丝的自虐心理,宁愿让那个男人骗去,宁愿被他利用,也不顾吗?
“当然是,风冥。你要不要休假?我跟大老板给你申请段假期吧。”格里芬好心道。
“我没事的。不过这些天我的确有些事情要处理。资丽堂的案子也定下来了,就跟BOSS说,我出去找灵感去了。”风冥径自走开,只是,在格里芬看来,她的背影没有他所一贯认为的那么刚强了。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根据国字脸和麻子脸给的资料,风冥来到了玛格列医院。
这是一家非常大的医院,出名到整个香港人人都知道。比起她把妈妈放到远远的新界郊区,季新零真是够胆大,因为在这样的大医院求医,一个不注意,让某个记者看到,报道到全天下都知道,也是正常的事情。
又或者,这根本是季明时的意思,要他的意中人,李玉礼的妈妈,看到这样的事实?
踏步进了大门,风冥找到了物理治疗科。其实风冥以往对于理疗的理解,也就是拔拔罐,或者做做针灸,怎么也想不到,那些带“光”,带“磁”的仪器,使用一次,竟然要上千,上万。
更不用说,就靠它吊着半条命了。
季新零的妈妈是那种迷信的人,不相信科学,不相信西医,更别说往身上动刀子了,也之所以,季新零会选择用物理治疗来维持妈妈的生命,这是他的底线,也是他母亲的。
找到了仪器室,风冥站在门口,本来打算敲门而进的,可发现门只是虚掩着而已,风冥就犹豫了,有一刻想当小人,就这么偷看,或者偷听里面的内容。只是总归自尊心太强,她敲了敲门,等了一会,里面却是没有人应声,她便轻轻地把门缝推大,探过头去。
房间被玻璃幕隔开,这边站着的是操纵仪器的医生以及在旁边观察的新零,他的旁边放着一个温壶,想必,是什么汤之类的。风冥现在明白,他为什么会有保温壶,也明白,他会像个女人一样,做汤做水,都是为了玻璃幕里面的人。
正在进行全身扫描的,是一个皱着眉头的妇人。那应该就是季妈妈了。
医生往里面调整仪器,新零便靠近了玻璃幕,直直盯着里面的妇人。在风冥靠近他的时候,风冥分明觉得,新零的身子动了动,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回头。
风冥也趴在了玻璃幕前面。两个人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风冥发了话。
“伯母她……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
这样风轻云淡的句子,刻意将两个人之间的隔膜除掉,起码这段日子的沉默都忽略掉。但似乎,季新零不想这么轻易抹去。
他只是冷淡地“嗯”了一声,便什么话都没有了。
风冥只能说重点。
“最近,新呈集团在股份大洗牌,股市都鸡飞狗跳的,你说,是因为你的关系吗?”
这句话终于引起了新零的兴趣。他回过头来看风冥,敛下眼,回道:“风冥,我没必要答你的问题的。”
“还有。”他吸了一口气,“因为你的关系,我父亲发现了我的刻意假装,所以,其实,我没有欠你的。”
风冥不甘心了,“按照你这样的对白,你就是承认了,你当初也只是因为利益关系,所以来接近我,想要我的名气,我的资源吗?”
“我不是早说过了吗,我无法否认。”
玻璃幕里面,医生将季妈妈又一次放进仪器里治疗。玻璃幕外面,风冥终于忍不住,扯了他的衣衫,逼得他转头看她。
“你等在我楼下,你待在我家里让我治疗,你傻乎乎地吻了我,你说我是你的,你说洗完手再牵我的,你急忙拿地上的冰块帮我敷伤口,你带汤水等我,你陪我看我的妈妈……”
她几乎用悲戚的眼神看他,“这些,都是假的吗?”
新零淡漠一笑,“风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分不清楚。或者有一天,我清楚了,我会告诉你,也或者,不会有那么一天。甚至,我分清楚的那一天,你已经有其他喜欢的人了,那么,我是不是告诉你,也没有那个意义了,是不是?”
本来还想说什么的风冥,见医生将季妈妈推了出来,新零就一个箭步奔了上去。
“我和你不同,风冥。我的妈妈没有亏欠我,她为了我,牺牲了她的一辈子。而现在,也该是我为她付出的时候了。”
“新零,我所索要的答案,跟你是否付出,并不冲突啊!”
“说出答案很容易,”他语气很轻,一边慢慢拍去母亲身上的尘埃,一边道,“可是说出答案之后,有什么样的后果,你我都清楚。”
风冥一愣,他继续道:“一方面,我的爸爸已经开始股份洗牌;另外一方面,虽然我一直装疯扮傻,要取得李玉礼的信任,但他一丁点的信任都没有放在过我的身上。所以我一点胜算都没有。而你呢,风冥,就算你的资源能为我所用,现在也已经太迟,什么都来不及。”
他推着困意甚重的母亲,走过风冥身旁,“你知道季明时最讨厌什么吗?他最讨厌女强人。我母亲当年一名商场上响当当的人物,为了季明时,变成如今这个样子。风冥,我承认那个答案,对你,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现在你明白了吗?”
季新零的意思很明确,明确到,风冥觉得,这个男人太现实,已经是她不知道怎么面对的一个人。太陌生,太难以理解。
当天晚上,直到睡觉的时候,风冥的脑袋里还是一直盘旋着他推着母亲离去的背影。轮椅的黑、白、银,病服的全然洁白,还有季新零一贯西装的黑。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被一座大山压住,压得透不过气来,就像无计可施的孙悟空。她看日升日落,潮起潮退,茫茫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旁边寸草不生,面前虫蚁不长。那么寂寞,没有一个人走过,没有。而她的双手,偏偏被大山压住,她的嘴巴被石头塞住,就算,想自尽,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样的生存,有什么意义?
而正当她绝望之际,远方出现了一道彩虹,从彩虹的尽头,走来一个人,那身形瘦削,棱角分明,貌容宜男宜女,中性,却很得体的。
是新零,新零要来找她了。
希望慢慢靠近,风冥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了。她看见他,站在他的身边,直视着他,眼里都是笑意。
只是,梦境的最后,新零脸色一变,从身后拿出长剑,一下刺进了她的胸膛。
她吓得醒来,单手抚住自己的左脸,发现额头都是汗,仔细一摸,眼睛下都是泪。哭的意识一下子寻来,她慢慢感觉自己的眼眶静静地湿润,房间里的景色变模糊,淡淡的朦胧,浅浅的白,鼻子酸楚,划过泪的痕迹,觉着,里面尽是寂寞。
风冥撑起了身子,到洗手间,打算洗把脸,可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面容憔悴,光从里面反射出来,一丝一丝映着自己,加倍的黑。
是工作的累,感情的累,亲情的累,风冥觉得不清楚。她总觉得,这个世间,谁亏欠着谁,还不清,而总是要偿还。
时针已经跳过了九点,到公司铁定迟到的。风冥坐在落地窗前,看街道上的人,匆忙来去。肩膀,腰身,脚腕,好像突然间失去了活动的力量。风冥再看一眼空荡荡的房子。
“我是不是该休息了呢?”
这么想着,身子已经开始了行动。她拿起了笔,对,是笔,不是电脑,用最古老的方式,写下了简单的几个字,辞职信。
她穿着最宽松的T-shirt,下身是黑色的运动裤,最简单的白球鞋,带了个运动包,就出了门,头也没有梳理的,看起来不修边幅,很邋遢。但她想,今天就放纵自己一天,当回以前的自己算了。
往公司走去的路上,经过彩虹面包店,她不由得停了下来。谁都知道她喜欢彩虹,因为那里面太缤纷,但也太虚幻。看得到摸不到的东西,其实最为安心。但为什么,梦境中,新零偏偏要从彩虹走来,并且,一刀刺伤了她呢?
都说做噩梦不准,只是也有人说,那是预言,将要发生在未来的。她以前不信这些的。不过,被季新零搅乱心境的她,似乎也些许迷信了起来。
一辆车子从身边呼啸而过,风冥差点就被它溅湿了一身。而后,这车子又突然倒退回来,刚好停在了她面前,从里面探出个男人的头来。
“问一下,这个地址在哪里?”
他拿出了一张纸来,上面潦草写了几个字,风冥一看,眉头一皱。
那上面的地址,不正正是她家吗?
她先是装着在思考,然后用眼角看看那辆黑色的小轿车,上面坐着两个男人,很高大壮实,后面却是绑着一个什么样的袋子,看不清楚,只是里面隐约有东西在动。
“喂你究竟知道不知道在哪里啊?”
她往家里相反的方向指了指,“这边路口,往左拐去,然后走到下一个路口交界的地方就是了。”
那男人听完,没有任何反应,关上窗户,掉头就走。风冥默认了一下那辆车子的号码,左右看了看,抄小路,往她所指引的那个地点走去。
最近她好像跟警察叔叔经常打交道,可是没办法,最方便就是这个方式了。她马上拨通了999,并且报称,车牌号是多少的黑色小轿车,有疑似绑架的行为。
附近的警车接到报案后迅速反应,并且已经拦截了那辆车子,让风冥不得不感叹,香港警方的办事能力真不是盖的。
她混在了人群中,见警察翻找车辆的时候,将麻包袋从里面抱了出来,把口解开,那里面的景象让风冥心口一窒。在混乱中,她马上排开人群,冲上前去,抱住那个被绑住手脚,并且嘴巴被塞满,哭得满脸都是脏污的女孩子。
风冥将她口里的布拿了开来,拍住她的肩膀安抚,就像两个人小时候那样,“别怕,居楠,别怕,姐姐在这里,不怕,不怕。”
“呜啊……姐姐!姐姐!”居楠不断地叫着,喊着,哭到近乎窒息。
风冥看着警察审问那两个男人,居然见他们从袋子里抽出什么的时候,掉下来了一堆名片。而散落地上的多张之中,她分明看到了,新呈集团董事长,季明时的名字。
是那个男人。他竟然往她身边下手了。
将继妹安抚完,风冥带着居楠回到了自己的公寓,让她在自己的床上沉沉睡去。她看着居楠哭得累了的睡脸,没有任何表情,从口袋里拿出了刚刚才写完的辞职信,并将他们撕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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