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道:“杨广让为父做这殿内少监,这是不放心为父啊,他宁可让为父在他眼皮底下做些打旗撑伞的事,也不愿为父掌办点实权。
嘿,好一个仁义圣明天子,好一个天可汗!在我这表弟眼里,我这唐国公就是他圈养的豚犬!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说完,李渊眼里竟留下泪来。
李建成李世民齐齐跪下道:“父亲不可妄自菲薄,孩儿不能为父分忧,实为罪过。”
李渊扶起二人道:“便依尔等所说去做吧。”
李世民大喜,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父亲和大哥可曾听过桃李章?”
李建成答道:“桃李子,得天下;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这词句洛阳黄口小儿皆唱,还有那个不知那个不晓?”
“既然如此,父亲和大哥可知这应谶之人是谁?”
李渊道:“桃李子,乃是说李氏之人,跟那李氏得天下所言一致;皇后绕扬州,是说杨广巡游江都。至于这勿浪语,是说要保密,应了个密字。如此看来,当为李弼之孙,蒲山公李密了。世民的意思是让我等推举李密为主,重立新帝么?”
李建成接口道:“当日此言一出,李密便逃的不知所踪,怕是难以找寻。”
“父亲大哥有所不知,孩儿这些时日结交市井之人,听说了一个消息。礼部尚书杨玄感府上多了一个谋士,此人面戴铁具,自称木先生,杨玄感信他颇深。父亲大哥可能猜到这木先生的身份?”李世民诡秘一笑道。
李渊一惊脱口道:“莫非这木先生就是李密?是了,是了,当年杨素待他甚厚,两家常有往来,他潜入杨府也不是不可能。好呀,好一个灯下黑。杨广遍寻天下,抓拿李密不得。哪里料到这李密竟躲到了他眼皮底下?着实可笑!嘿,这杨玄感竟敢收留于他,恐怕这心思也不是做一个安份忠臣那么简单!”
李建成道:“传言越国公之死,跟天子大有关系,杨玄感又事父极孝,如此想来,杨玄感有异心也不足为奇。越国公虽死,但门生故旧仍在,且遍布天下。倘若杨玄感登高一呼,从者不知凡几。到时,天下大乱不远。”
李渊捋须道:“建成所言甚是,现在天下安定,我等只能暂且忍耐。若杨玄感起事,天下必生动荡。要么我们暗中支持策应,不管将来是此杨代彼杨,还是李密反客为主,我等都有了从龙之功。就算他败了,那也无妨,想必那时局势动荡,他杨广也掌控不得,只能重新依靠我关陇门阀,为父出头之日也就来了。”
李世民心中大急,忙道:“父亲,您怎么还不明白孩儿所言之意?”
李渊李建成二人俱是诧异,一起望向他。
只听李世民说道:“倘若杨玄感事败,圣上就算不得不重新启用我等世家阀门,但等到天下再次安定,焉知他不会做出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举,到那时,哪还有第二个杨玄感?便是杨玄感事成,无论他与李密谁坐了天下,谁敢说他们不会是第二个杨广?难道父亲真以为有这所谓的从龙之功,便能保家族一世平安么?”
李渊李建成沉默无言,显然被李世民说动了心思。
李世民发狠,加了点猛料道:“为了那个位子,父子都能反目,兄弟也能成仇。刀在别人手里,我们永远不能真正安心。若想真的保我李氏一门永世富贵,那么,那么……”李世民咬咬牙,用尽力气接着道:“那只能把刀拿到自己手里,父亲你坐上那个位子!”
李渊李建成同时大惊,比刚才初听李世民大逆不道之言更加心惊十倍百倍。
只听李世民用一种仿若诱惑的声调道:“父亲,李氏得天下这句就算是假,可桃李子又怎么说?难道这也是圣上所为么?”
李渊久久方回神,轻叹道:“这句自不是杨广所为,只是刚才为父也说了,这应谶之人乃是李密啊!”
李世民轻哼道:“李密识度不凡,但此人也不是甘于人下之人,到时他跟杨玄感二人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届时背主负义,尽失人心,此人想做那应谶之人,还差了些。”
李渊忙问:“若不是李密,那应谶之人又是谁?天下李氏大族,除我家跟他家外,只余一赵郡李氏,只是这赵郡李氏以文起家,虽有那么点名声,但无论实力还是格局都小了些,更遑论这些年他家式微,人才凋零,这一代更是没有一个人物能拿的出手。”
李建成好似想到了什么,又不敢确定,想说话又开不了口,只是呆呆望着李渊,神情很是怪异。
李世民叹道:“父亲,您这是当局者迷啊。桃李子,桃者,音陶也,上古可是有陶唐一国的!”
宛若一道惊雷劈在李渊心头,震的他魂飞天外,不知身在何处。两耳嗡嗡作响,只有那句“桃者,音陶也”在他心中上下翻滚。
李氏得天下……桃李子,得天下……桃者,陶也……陶唐……唐国公……得天下……
李渊痴了,他从未想过这些。虽然杨广对他猜忌欺辱,但他从来都是逆来顺受,想用自己的软弱无能来迷惑杨广,用那点可怜的亲情打动杨广。
为此,杨广调他来洛阳,他快马加鞭不敢耽搁一分匆忙而来。杨广让他做殿内少监,每日间为杨广执仪牌掌舆伞,他要强颜欢笑,不被杨广看出半点端倪。
他如何不知世人怎么评价于他?李阿婆!他身为国公,堂堂贵族后裔,竟被戏称阿婆!这些,李渊都默默忍受。
在他心中,那个高高端坐在龙椅上的人是不可战胜的,那是他李渊需要仰望的,那是掌控他李渊命运的人。
哪怕这些时日,他有了反抗之心,也只是想改变当下的处境,想的还是如何自保。
却从没想过要将那人取代……
无尽的恐惧将李渊吞没了,同时,一颗不为人知的种子也在他心中开始了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