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放下碗筷,站起身来。
“娘去看看。”
窦虎郎皱了下眉头,柳南村民家家都沾着亲带着故,平日里大家和和气气,断然不会如此无礼,莫非是来者不善?
“娘,我跟你一起去。”窦虎郎也站了起来。
母子二人刚出了屋,便瞧见小院里多了几个人。
他们穿着皂色衣服,头上戴着小帽,手里提着水火棍,腰间别着铁链,正是官府差人打扮。
见到二人出来,打头一个官差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呦呵,好香的饭,莫不是知晓爷们儿要来,提前准备好了?”
几个差人一起哄笑了起来。
窦虎郎眉头皱的更深,果然是来者不善啊。
曹氏福了一礼,说道:“几位官爷说笑了,庄户人家粗茶淡饭,怎能入了官爷法眼?却不知几位官爷来俺家,有何贵干?”
那黄牙官差把脸色一收,哼道:“这里可是窦诚家?”
“没错,外子正是柳南村里正窦诚。”曹氏特意在里正二字上加重了些语气。
“哎呦?里正?好大的官儿,可吓死老子了!哥儿几个,谁告诉俺,这里正是几品的大官儿?”
黄牙官差扭头问向几个同伴。
“头儿,估摸着得有十几二十品吧,这官儿在咱大隋可是不小哩!”一个官差笑道。
“呸!”黄牙官差吐了口浓痰,“甚么东西!乡野匹夫,芝麻渣大点儿的官儿也当成个人物了!真他娘的不知天高地厚!”
曹氏脸上浮出怒色,说道:
“乡亲们抬举,让外子做了个里正,当然在几位官爷面前,却是算不得甚么。只是外子如今外出服役,尚未归来,几位官爷若是找他有甚么公务,还请改日再来。”
窦虎郎有些诧异,曹氏不过是个普通妇人,竟有如此谈吐,这番回答却是不卑不亢。
那黄牙官差也不再啰嗦,开口道:“爷们儿今天来,确实是有公务。我且问你,你家的粮食,何时上交?”
曹氏一愣,问道:“官爷莫不是记错了?俺家已交过了一次春粮,秋粮还得等到一个月后才需交纳。”
“秋粮是秋粮,一个月后爷们儿自然会来收。”黄牙官差拿着水火棍,在手心里敲打着。
“爷们儿这次来收的是东征粮,你家有田二十亩,按例该交六石。莫要废话了,赶紧拿来粮食,爷们儿晌午饭还没吃哩。”
“东征粮?”曹氏一怔,疑惑道:“官爷,这甚么东征粮以前从未有过,怎么......”
“他娘的,废话真多!”黄牙官差打断了曹氏的话,“朝廷里面下了旨意,官府里也盖上了大印,你若不服,便去找县令老爷说理去!”
“可是,如今还没秋收,家里却是拿不出存粮。”曹氏一急,连忙说道。
“拿不出?”黄牙官差官差笑道:“那便折成肉好吧(隋朝五铢钱,俗称肉好)如今斗米七十文,加上火耗,便算百文吧,那么六石就是......”
说到这里,黄牙官差面露难色,显然有些算不清楚。
“头儿,是六贯。”一个官差插嘴道。
“不错!”黄牙官差说道:“速速拿六贯钱来,别耽误爷们儿的事儿。”
曹氏更加焦急,忙道:“官爷,俺家里着实拿不出这些钱财,官爷可否通融一下?”
“通融?”黄牙官差仰天打了个哈哈,恶狠狠道:“去你娘的!老子给你通融,县令老爷可不通融老子!”
曹氏还要说话,却被窦虎郎一把拉住。
曹氏一怔,却见窦虎郎抱了个拳。
“各位官爷,家里着实没多少现钱,还请官爷体谅。小的一定想方设法筹钱,十日之内,一定给官爷送过去。”
窦虎郎学着古人的说话方式,有些别扭道。
黄牙官差歪着头,上下打量了窦虎郎一番。
“谁他娘的裤腰带没栓紧,把你给露出来了?毛都没长全的玩意儿,这里也有你说话的份儿?滚一边去!”
窦虎郎心中一怒,却压住了,再次抱拳:“十贯,十日之内,小的给官爷送去,那多出来的四贯,就当给几位官爷买酒喝了。”
窦虎郎并不知晓家中有多少余财,也不知该如何去弄到这十贯钱,只想先把眼前的局面应付过去,回头再想办法。
那黄牙官差再次打量了一番窦虎郎,说道:“好小子,到是有份儿孝心。若是平常嘛,老子也就依你了。”
话音一转,黄牙官差冷声道:“可今儿个却是不成,县令老爷催的紧,你这份孝心,还是下次吧!”
窦虎郎有些焦急,再次尝试道:“官爷,真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别的法子?”黄牙官差嘿嘿一笑,有几分不怀好意。
“倒是有一个,就不知道你们是否愿意了。”
窦虎郎一喜,出声道:“还请官爷告知。”
黄牙官差将水火棍一指,笑道:“那便拿她来抵吧,估摸着也能卖个几贯。”
窦虎郎顺着水火棍的方向一扭头,一股怒火陡然升起。
只见线娘不知何时走出了屋子,正怯生生的倚着门,见那水火棍指向自己,娇小的身子不由一颤。
窦虎郎后退两步,将线娘挡在了身后。
“官爷说笑了,这是我妹子,怎能......”
黄牙官差却是上前两步,用水火棍掰开了窦虎郎的身子,两眼眯着,打量着线娘。
“啧啧,瞧不出来,小丫头长得挺水灵,倒是能卖个好价钱。”
窦虎郎握紧了拳头,心中那股怒火更加汹涌。
“今儿个老子就发发善心,带走这个小丫头,不但这东征粮不用交了,便是今年的秋粮,老子也给你们免了。”
线娘听到这话,小嘴儿一瘪,哭了出来。
“娘,哥哥,别卖我,线娘以后再也不偷吃了。”
小姑娘哭的梨花带雨,看得窦虎郎一阵心疼。
曹氏赶忙将线娘揽在了怀里,安慰道:“线娘乖,不会卖你。”
窦虎郎拳头上青筋暴起,指甲扎进肉里,钻心的疼。
窦虎郎晃动了下身子,再次挡在了曹氏和线娘身前。
“官爷,”窦虎郎咬紧了牙关,硬生生挤出一句:“三日之内,十贯,分文不少,如何?”
水火棍点在了窦虎郎鼻尖上,只听那黄牙官差喊道:“真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啊!老子最后说一遍,要么交钱要么交人!”
水火棍向前一递,窦虎郎只觉鼻子一酸,两股热流从鼻孔里淌了出来。
“官爷行行好,莫要伤了孩子。”曹氏带上了哭音,“交钱,俺交钱,官爷稍等,俺这就拿钱来。”
黄牙官差将水火棍一收,冷哼了一句,“快去,十贯钱,一文也不能少!”
曹氏一窒,“这是怎么说的?不是六贯么?”
“那是刚才,现在改了!”
黄牙官差提了下声调,说道:“老子说了半天话,口干舌燥,那四贯就用来买酒解渴了。”
噗通一声,曹氏跪在了地上。
“官爷,此时真拿不出这些,求官爷高抬贵手。”
说着,曹氏便叩起头来,砰砰作响。
“娘!”窦虎郎奔了过去,一把扶起曹氏。
看着曹氏沾染着泥土和血色的额头,窦虎郎再也压制不住那股怒火。
“欺人太甚!”窦虎郎怒喝了一声。
几个官差一同哈哈笑了起来。
黄牙官差骂道:“狗娘养的东西!老子欺你又如何!老子改主意了,连人带钱一起带走!哥儿几个,动手!”
轰!怒火从心口蹿到了头上。
窦虎郎再也忍耐不住,只见他身形一动,右手闪电般探出,正好抓在那条水火棍上。
窦虎郎用力一拽,黄牙官差不曾防备,脚步一个趔趄。
窦虎郎趁机伸出腿,将黄牙官差绊倒在地。
一道厉风在窦虎郎耳边响起,窦虎郎一侧身,用夺来的棍子挡住了。
那黄牙官差摔破了口鼻,流出血来,嘶声道:“并肩子上,给老子弄死这狗娘养的!”
又有几条水火棍劈头盖脸向窦虎郎抽来,窦虎郎挥舞棍子,一一抵挡住了。
这些动作,最初尚觉得有些生瑟,几下下来,一股熟悉感却涌来。
窦虎郎心头一喜,想不到自己功夫还不错。
只是当下来不及多想,他瞅准了一个官差的空荡,右手一用力,棍子便戳在了那官差胸口。
这一下力道极大,那官差胸口一疼,喘不过气来,手一松,水火棍便要掉落。
窦虎郎眼疾手快,左手抓住了那条棍子,反手向另一个官差抽去。
正好抽在了这个官差的脖颈处,这人眼睛一翻,身子软了下去。
窦虎郎双手挥动,两条棍子上下翻飞,只几下,那几个官差便一一被他打倒在地。
窦虎郎换了口气,心中压不住喜悦之情。
“虎郎!”“哥哥!”
两声带着恐惧的叫喊在脑后响起。
窦虎郎心里一炸,霍然转头。
只见那黄牙官差不知何时抄起了院子里一把用来砍柴的柴刀,架在了曹氏的脖子上。
窦虎郎死死盯着黄牙官差,双眼通红。
“好小子,有两下子!”那黄牙官差嘿嘿一笑,手中的柴刀一勒,鲜血便从曹氏脖子上流出,沿着刀身,滴在了地上。
窦虎郎悔恨交加,自己怎能如此大意?
“官爷,有话好说。”窦虎郎想狠狠抽自己几个耳光。
“草你娘的!刚才不是挺能打么?给老子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