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NN最先报道了新阿尔罕布拉。摄影师在荒郊野外取景。画面恰好收入两座宫殿。一座由雪山做背景,一座被橄榄树环绕。
播报员说:“穆斯林人认为天堂是一座永恒的花园。显然,机械复制公司将天堂带向人间,让永恒成为现实。”
“西班牙格拉纳达市市民今天清晨见证了奇迹。他们打开窗户,或者来到城市的高台,就能俯视荒野,看见另一座阿尔罕布拉挡住地平线。”
“阿尔罕布拉宫是十三世纪摩尔人建造的阿拉伯宫殿,经天主教改造,融合了多种文化风格,是西班牙乃至阿拉伯文化中的瑰宝,也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
“如今,机械复制公司全新的打印技术,已能复制这座古老的宫殿。公司主要合伙人昨夜聚集在格拉纳达市市郊,仅用一夜时间,便打印出世界上第二座阿尔罕布拉。有媒体将其称为‘新’阿尔罕布拉。但巴黎八大考古系米歇尔·普桑教授表示,这座宫殿是原宫殿地地道道的复制品,其古老程度,与阿尔拜辛旁边的阿尔罕布拉并无二致。阿尔拜辛就是格拉纳达著名的艺术品伪造区。”
“有趣的是,普桑教授当晚不在西班牙,而在伦敦参加拍卖晚宴。他如何知道‘新’阿尔罕布拉的来龙去脉?”
“据调查,机械复制公司新合伙人,中国人方生,系伪造艺术品专家。但他的伪造行径未被证实。他的朋友,著名建筑师、工业设计师,扬·艾克,与普桑教授过从甚密。阿尔罕布拉的消息或许就来自于此。”
“另一位新合伙人,意大利人洛伦佐·莫里蒂,一个月前被乌菲齐美术馆和国际反伪造联盟同时点名。他制作米开朗基罗著名绘画《杜利圣家族》高仿作品,涉嫌窃取作品的化学、物理构成数据,并在近距离扫描中,对原作构成损毁,成为机械复制公司的合伙人,似乎能改善他的被动局面。”
“公司老合伙人之一,比利时人丹·波什,也涉嫌复制古代银器。最近则卷入梵高《静物,插满雏菊和罂粟花的花瓶》伪造案,被指控为伪造人。”
“公司合伙人兼董事长,杰克·沃霍尔,也曾涉嫌伪造东非与中东地区的艺术作品,只是证据不足。”
“今天上午,几位机械复制公司的合伙人共同发表声明,将正式涉足艺术品与文物保护业,也将进军地产。据传,沃霍尔先生透过Twister表示,机械复制公司技术成熟,市场潜力极大,公司的作品惊为天人,更重要的,合伙人都是行家中的行家。”
“现在,我们还无法联系他们中的任何一位,也包括扬·艾克与米歇尔·普桑教授。进一步消息请关注今晚报道。”
“画面将切入格拉纳达阿尔拜辛区,著名的艺术赝品打印地和出产地。让我们听听当地伪造专家对第二座阿尔罕布拉的评价。”
画面转到阿尔拜辛的窄巷子。前日谨小慎微、屏蔽所有信号的街区,一夜间变为新商机的发起点,举世瞩目的淘金地。路边不再摆满艺术赝品,而被世界各地的媒体和艺术品经纪人填满。
被采访的光头画商神采奕奕,讲起“什么都能复制的安德烈”如何离开阿姆斯特丹,如何在约翰内斯堡受伤,为何选择格拉纳达作为主要工作场所。他说他知道安德烈改造了秘密防空洞,在里面偷偷复制阿尔罕布拉的廊柱、拱门和天顶。昨天晚上,机械复制公司只是把所有成品拼在了一起。他相信阿尔罕布拉可以复制,但不相信如此浩大的工程能一夜完工。所谓“一夜神迹”只是机械复制公司的营销手段。“伪君子”杰克最擅长。
洛伦佐驾驶高速敞篷车,看完这个报道,已到达巴塞罗那。他准备稍事休息,然后翻越比利牛斯山,穿过法国南部,返回意大利,把方生复制的米开朗基罗《圣家族》还给乌菲齐美术馆。他很想亲自对比方生的伪作和乌菲齐原作的区别。读博士时,他曾利用学业之便,扫描了世界各大博物馆的艺术品。他的弟弟科西莫·莫里蒂在欧洲原子能研究中心工作,为洛伦佐的扫描提供了技术,也帮他在罗马附近建立大型数据库。
洛伦佐自知他的数据比所有人都要精细,不仅记录着碳十四的衰变,甚至能推测所有粒子的组合结构,包括粒子的叠加、自旋状态。
科西莫曾对洛伦佐说:“复制绘画而已,没人在乎艺术品的粒子状态。关注化学成分的家伙已经够神经质了。”
“你老哥就是神经质。”洛伦佐回答。
方生的数据库只会比他差,但方生伪造的东西同真的一模一样。
为什么?
洛伦佐百思不得其解。但他已来不及把方生的东西带回罗马,仔细研究。他需要首先解决和乌菲齐的纠纷,然后琢磨如何利用机械复制公司,收拾杰克。他无法信任方生和安德烈。胸中憋着一口气。
到了中午,洛伦佐终于拨通线路,联系上艾瑞克。
“去哪儿了。”洛伦佐通过秘密线路问。
“在印度东北,纳格兰。这儿有世界上最辣的辣椒,我的胃已经坏了。”
“你什么?”
“开个玩笑,对不起。我才看见阿尔罕布拉的消息。你加入机械复制公司,我们的调查还继续吗?”
“废话。”
“那就好,我收到一条加密信息,应该是方生的。他说要给我两枚金币,三个月以后才能秘密送到。他请我仔细分析金币构成,写一份报告。我想了想,准备在印度做研究。”
“印度藏身之地多。”
“我整理了杰克的伪造史,报告绝对详实。如果方生想通过两枚金币告诉我什么,那就更好了。”
“我现在不明白方生在想什么。你也别太天真。”
“我向来很天真,毛病改不掉了。”线路另一头传来艾瑞克故作凝重的叹息,“你才要小心,别被杰克抓住把柄。对他而言,我只是一只无足轻重的小羊羔。他请你当合伙人,最终目的是数据库。”
“我懂。”洛伦佐掐断电路,陷入沉思。
他坐在咖啡馆二层落地窗前,抬眼能望见巴塞罗那高出天际的神圣家族大教堂。楼下敞篷车里面,静静躺着方生复制的《圣家族》。
离开格拉纳达前,方生拿出名为《借问酒家何处有》的小画,准备送给扬,说多亏了扬,普桑教授才去找陈更教授,对比《挥扇仕女图》的真品与复制品,证实了方生的复制能力神乎其技。
然后,方生掏出那张能让他留名青史的仿作,当着所有人面,点一把火,烧了。
杰克和安德烈显得很沮丧。波什先生一脸不明就里。
方生说他复制了好多东西,手里也存了偷来买来的真品,等回到中国,会统统拿出来,或上交、或归还。他劝大家都这么做。只有这样,机械复制公司才能摆脱过去。
“对,”杰克兴奋起来,“这不仅能让世界知道,我们抛弃黑暗,投向光明,更是在告诉世界,我们曾以极高的质量复制过无数珍品。日后,机械复制公司复制的东西,只会超出人类的想象。”
“复制不可能超乎想象。”扬·艾克进入阿尔罕布拉的姐妹厅,小声说,“复制只是再现已有东西,无法挑战艺术的想象力。”
方生将《挥扇仕女图》灰烬倒入小喷水池,一会儿就顺泉水冲得干干净净。
“扬,你说得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