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如幻似梦真假难辨
“今天鱼儿好像知道我们要出海,全躲起来了。几个小时什么渔获都没有,真是扫兴。”第一次出海钓鱼的莫翔,本以为到海洋钓鱼应该会很顺利,收获应该很多。没有想到原来钓鱼除了要有足够的耐心,还要输得起。
“钓鱼的乐趣并非全然系在渔获上,钓到鱼固然值得开心,我们也需要学习享受过程。钓鱼这活动是可以培养忍耐,是一个能够让人修身养性的活动呢。”小虎平时并不多话,一旦遇到志趣相投的,他自然而然话也多了。
“说的也是,作为外科手术医生,看来我也要学习多一点的耐性和学习更沉得着气才好。”没有渔获是有点失望,整体来说莫翔还是开心的。
两个晒得全身通红的年轻人,脚步轻快的往住宿大楼走过去。小虎看看手表,离4点半还有半个小时,“小翔,我们先回去冲个凉,换一身干净衣服再去分享会吧。”
流了一身汗,也该去换洗了,“好,我们待会在图书室见。”
刚刚不觉得,冲完凉之后逐渐感到皮肤被微微烫伤的热灼感,回到医学院一定会被人误以为自己去了海边度假。
“小翔,到啦?”小虎在咖啡厅,他在等莫翔。
“走,时间差不多了。”有点别扭,因为不太习惯有人等待自己,不过他还是挺高兴的。独子真的有点寂寞和孤独。
推开门,莫翔感觉室内布置和气氛有点异样,往里面的每一个人扫视,当中有自节、艾美、筱晴、紫霞、李氏夫妇,欸,有两个他不太认得出是谁。看其背影,像是陈嫂,不过这个人的背有点驼,人好像有点老态龙钟,应该不是。旁边坐了一个身穿白大褂的,是医生是吧?发生什么事情,脑海里一片混乱。
面前的一切,似乎很熟悉,但是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一幕,像是梦境里见过,也像是曾经到过。就是感到很熟悉,却说不上为什么熟悉。
正要开口询问,自节已经站在身边,“小翔,跟我过来,看谁来看你来了。”
挽着莫翔的手肘,走向大家。莫翔的心突然扑通,扑通乱跳,双腿变得有点僵硬,无法动弹。“来,过来,有人来看你来了。”自节稍微用力拉了莫翔一把,企图带他进入大家围坐的圈子里。这时候,小虎也过来了。“小翔,走吧。”小虎也来帮腔。
莫翔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也不晓得为什么自己对于这一刻发生的事情感到那么不自在,自己的反应也出乎自己预料之外。心理愿意也想往前走,可是双腿不听呼唤。
“翔仔,过来啊。”老太太转过头,招呼着莫翔过去。
看到老太太的脸,这一惊,莫翔双腿一软,就要跪下。自节和小虎立刻在两旁将莫翔扶着,好像已经预知会有如此一着。莫翔轻呼了一声,“外婆”,打了一个寒颤,然后一阵晕眩,还好没有晕过去。
“不可能,外婆已经去世了,这不是外婆。”甩一甩头,努力让自己清醒,大力的眨了几下眼睛,看清楚。想说她不是外婆,可是这老人家怎么看,就是外婆。
做梦吗?不是啊,这不是梦。
外婆生气我没有回去救她?怪我宁可留在自己的医院救外人,却没有赶回去为自己的亲外婆动手术?
外婆难道没有死?不对,不对,我出席了丧礼,她千真万确是已经死了,睡在棺木里面。丧礼全程我都有参与,一直到她火葬为止,我都是亲眼目睹的。外婆的确死了。
脑袋里乱七八糟地,各种的思想不断涌现。莫翔就是搞不清楚到底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2.即兴创新凑合版‘空椅子’(Improvised‘EmptyChair’)
人生路途中,会有一些事情想做,可以做的时候,我们没有去做,心里想,下次吧,还有时间。但是等到有时间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做,机会不再从来。
想告诉对方,我爱你,但是错过了,没有机会再说。
想向对方说,对不起,却太迟了,没有机会道歉。
想表达的关心,想一起做的事情,想说的再见。。。因为某些缘故,某些可避开或无可避开的阻扰,我们错失机会,以后就永远没有机会再实现了。留下的,只有遗憾。
外婆错过了莫翔的第一个毕业典礼,以为自己专科毕业时,外婆可以出席他的另一个毕业典礼。迟了,外婆无法出席了。
本以为自己努力读书,考到专科光宗耀祖时,就可以让外婆过上好日子,有更多时间陪伴。迟了,外婆无法享受了。
以为自己还有很多年日跟外婆一起,却没有想到连最后的再见也来不及跟外婆说。
除了遗憾,更加抹不去的是心里面深深的内疚和自责。
无论莫翔如何理智地告诉自己,这一切是不得已,这所有并非他所愿,这些事情的发生都情非得已,外婆应该不会责怪自己。
当一个人越努力地为自己找解释,越需要合理化自己的行为,那就表明,当事人内心里并不能够相信自己理智对自己所说的一切内容。要不然何必这么努力地去说服自己呢?这不是很矛盾吗?
莫翔一直不敢碰触自己内心深处的这一块,这一个黑箱子。他担心一旦打开来,所有阴暗、腐臭都会统统跑出来,被人一览无遗而令自己无地自容。他害怕面对自己,他害怕连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的过失和不足。
他原以为自己一直把这阴暗面收藏的很好,他一直认为自己已经从丧失外婆的忧伤中走了出来。殊不知今天的这个场面,在他不设防的情况下,黑箱子的盖被掀开了。里面的腐臭,黑暗突然向他袭击,从四方八面笼罩过来。这一措手不及,让他没有时间思考,无法用“理智”处理,埋锁在心底里的各种情绪,一涌而上。
生命中未了之事(UnfinishedBusiness)是人生命中的缺口,一个深坑,一个等待填补的洞。我们可以逃避不想它,不看它,不碰它,将其藏起来,扫入地毯下面,像鸵鸟将头藏在地下,眼不见为净。可是它却没有离开过,一直是心里面的一根刺。要面对吗?却需要很大的勇气,需要有人的接纳、信任和扶助。
这些生命中未了之事看起来是小事一桩,无关痛痒。但凡学习心理学和谘商辅导的都知道,这些小事就像鞋底内的小沙粒。有时你不会感觉到它的存在,有时你感到它在脚底令你感到不舒服;有时候它所在的位置正好是敏感部位,刺得你痛入心扉。你可以迁就脚板的位置,让小沙粒不会刺得太痛,有时候成功,有时候移动的位置错误,变得更加的痛。
有很多不同的方式可以处理这些小沙粒,可以让当事人面对这些生命中未了之事,画上句号。其中一个就是完形疗法中的空椅子(GestaltTherapy)。
Gestalt,格式塔这个德文的中文翻译是形状,完全形态。这心理疗法已经有大概一百年的历史,当中比较出名也常被使用的疗法是“空椅子”(EmptyChair)。研究也证实在某一些情况下,空椅子对于处理未了之事有相当好的成效。完形疗法创办人弗雷里克。皮尔斯(FritzPerls),他与夫人萝拉(LauraPerls)共同在1952年创立了纽约完形疗法学院,时至今日仍然在不断训练、栽培和推广。
自节决定选择用此疗法的考量是因为,完形疗法其中的一个理念认为,人应该活在当下,要将精神集中在当前的生活与感受中,而不要对过去的事情念念不忘。把过去没有妥当处理的问题带到今天的生活里面,结果就会造成今天种种的不快。此外,理论也认为过去生活中的某些心灵创伤和刺激所留下的不良情绪体验,如果残留心中,形成内心里面未完成的情结,则会影响人健康成长,无法积极面对生活。
对于莫翔的情况,此疗法应该是再适合不过了。
只不过我们的沈教授一贯不安牌理出牌,他把本来是用两张空椅子进行的“空椅子”疗法做了一些修正,竟然把陈嫂化装成跟莫翔外婆长相一模一样。老陈原来除了园艺了得,他也是一名化妆高手,或者你可以称其为易容术高手。自节把莫翔外婆晚年的照片交给了老陈,不需一刻钟的时间,他已经将陈嫂化妆成有九成像莫翔的外婆。然后也稍微调动了图书室,放了一些的摆设,感觉中有点莫翔老家的氛围。
自节如此做,是因为他清楚了解学医的莫翔是非常理智的一个人,如果沿用传统的空椅子疗法,可能无法让他进入状态,觉察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感受。他因此冒险一试,用这样的突击方式,来个措手不及,令莫翔无法启动自我防卫机制(Self-DefencedMechanism),无法再一次逃脱,压抑情感。这样做是非常危险的尝试,拿捏不准就会弄巧反拙,令当事人受到伤害。为了万无一失,他花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做好预备功夫,让所有参与的人清楚明白过程中每一个细节的目的和用意。
自节不让莫翔有机会逃脱,向陈嫂打了个眼色,“翔仔,过来给外婆看看,外婆很想念你。”这是外婆的声音,绝对错不了。
似真而幻的情况下,莫翔已经分不清楚,认定对方就是外婆了。可能潜意识中他一直都想再见到外婆吧,也可能他一直期盼外婆的死不是事实,所以他已经失去平时的“理智”,推开身边扶持他的两个男人,跑过去抱着陈嫂,“外婆,外婆,我也很想念你。”
压抑多时的泪水,难过,不舍,再也无法控制的住了,哗啦哗啦哭了起来。所有在场的人已经被告知,这个关键时候不要去干扰莫翔,不必过去安慰他,不必递纸巾给他,就让他哭个痛快。这是为了避免任何的介入,包括安慰和递纸巾的动作会让莫翔“醒过来”,变得理智。
也不知道他哭了多久,眼泪鼻涕全都流干了,声音也沙哑了,眼睛红肿的让人看见心痛。莫翔好像才想起自己不是一个人,好像有不少外人在自己周围。他一意识到状况不对,马上从另一个空间回到了现实。缓了过来,不好意思地向大家道歉,“对不起,我失态了,不好意思。”大家都不作声,对着他点头微笑。
这个时候,小虎递过一片湿面巾,让莫翔擦干泪水,清洁一下已经变得一塌糊涂的脸。
“小翔,我们知道外婆去世后,你一直没有出现伤感或哭泣。也没有机会跟外婆正式道别。今天,我们让你有机会跟外婆SayGoodbye好吗?”自节温柔的对莫翔建议。
这次,近距离看清楚,莫翔终于看到在他面前的这一位老人家是陈嫂,而不是那已经离世的外婆。他傻头傻脑地指着陈嫂问自节说,“蛤?这是陈嫂,不是我的外婆喔。”
这时候,图书室里有几个人已经忍不住笑了。
“当然不是。不过,我希望你可以把陈嫂想象成你的外婆,然后尝试对她说出你心里想对外婆说的话。你做的到吗?”自节试探着问。
“沈大哥,我。。。好像不太行。我怕我无法投入。”莫翔诚实的回答,他这个人的理性太强。刚才若不是因为被突击,让他措手不及,可能也无法激发他内心深处深藏已久的感受。
A计划,行不通。我们的沈教授也不是省油的灯,总是会留有B计划,C计划以应付不时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