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气罩是一种套在电暖炉外,主要起隔离热源作用的罩子。它从原材料到成品装柜共有四道工序。这是今年订单内的最后一个批次,暖气罩生产正如火如荼地进行。杨奕帆一整天都在番禺的涂装工厂,因为第三道工序“网罩喷漆”出了问题,他必须了解情况,与厂方协商解决方案,以确保不影响后续生产进度。
杨奕帆忙碌得不知时日过,等他浑浑噩噩地下了计程车,时间已至凌晨。他走到樊城里村口的小桥,看见坐在桥边的人站了起来,一拐一拐地向前走。起初,杨奕帆并没在意,但他很快就发现老汉的前方有个摇摇晃晃的女子。杨奕帆心头一惊,脑子迅速反应,不管是劫财还是见色起意,既然撞见了,就不能不管。杨奕帆在保持距离的前提下尽量加快脚步,提防恶行发生。
那老汉穿着宽松的无袖大褂子,看起来又矮又瘦。那只瘸了的右脚拖沓着,仿佛要跟紧女子的脚步是非常吃力的事情。杨奕帆心中千回百转,然而就在这时,那女子忽然扶着围栏蹲了下去,发出“呜呜”的声响。老汉一个箭步冲到女子身边,杨奕帆愣了一下,意识到事态严重,他连忙跟了上去。
杨奕帆还来不及哼声,那老汉冲着杨奕帆喊,小伙子快来帮忙,这闺女看起来不对劲,咱们得送她去医院。
杨奕帆一头雾水,但借着路灯看清老汉焦急的神情和女孩满脸痛苦后,登时明白出事了。不容杨奕帆多想,他本能蹲下身,让老汉把女孩扶到自己的背上。事后想起来,杨奕帆替自己捏了把汗。那是多么危险的事情!虽说是个瘸脚的瘦小老头和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但如果在自己背着她的时候,女孩拿出个浸了什么药的毛巾,往口鼻上一捂,那出事的绝对是自己。
急诊室外红灯高挂,杨奕帆坐在离急诊室最近的长板凳上。那老汉去了前台补办入院手续,可过去大半个小时,人还没有回来。杨奕帆腹诽,难不成因为医药费太贵,那老汉跑了?在他即将被乱七八糟的猜想淹没之际,那老汉拖着瘸脚回来了,手里紧紧地捏住那一小沓单据。杨奕帆不由得暗骂自己是个小人。
老汉似乎看穿了杨奕帆的想法,他笑着解释因为身上的现金不够,得到外面的柜员机去取钱。可是年纪大了,不中用,取个钱都不利索。之后有一段时间,两人相对无言。直到红灯熄灭,医生走出急诊室。
杨奕帆尾随老汉迎了上去。
医生说,病人确诊为急性胃穿孔,初步判断由于长期或大量摄入酒精。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但还需留院观察几天,请问哪位是病人的家属?
老汉说,我是住在她对门的,这闺女没什么大碍吧?
医生说,幸好及时送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老汉和医生一问一答,杨奕帆完全插不上嘴,他的注意力渐渐地放到医生身上。医生身材挺拔修长,此时,口罩已经摘了下来,露出帅气的脸。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不像大多数医生那样高傲而冰冷,杨奕帆顿觉亲切,他的视线顺着医生的脸一路往下,落在他的胸牌上——值班医生,路千行。
这时,杨奕帆还没意识到路千行这个人将参与他往后的人生。
本来在工厂忙碌了一天,接着又折腾了大半夜,杨奕帆几乎是沾床就睡。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迷迷糊糊的打算再睡一会儿,但想起在医院留守的干瘦老汉和那女孩,杨奕帆感到睡意全消。左思右想之际,人已经来到病房前,手上提着两份白粥和一袋包子。
杨奕帆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了进去。那女孩的脸色看起来不算太糟,但仍未转醒。倒是老汉,在杨奕帆把早饭放到桌子上的时候睁开了眼睛。老汉看见杨奕帆,显得受宠若惊,他急忙压低声音问杨奕帆,你怎么又来了,昨晚已经耽误了你不少时间,可别误了你工作呀。
就在这时,那女孩的眼皮动了动,随后慢慢地睁开眼睛。
老汉眼明手快,小心地扶起女孩,从水壶里倒出热水,吹凉了才递到女孩嘴边。女孩喝完水,茫然地看着床边的两个人。当她跟杨奕帆四目相对的时候,女孩激动得大喊,是你,是你!由于女孩的动作太大,牵动了受伤的胃,她痛苦得皱起眉头。杨奕帆一时间想不起什么时候跟这女孩有过交集。
女孩好不容易缓和过来,她虚弱地说,哈,你不记得我也正常,不过我记得你!在那几个日本大叔对小姐们动手动脚的时候,你就坐在一边正儿八经地喝酒,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而且你的脸,让人很难忘。
日本大叔、小姐、喝酒……这些线索在脑海里快速地串联起来,杨奕帆想起上次应酬横井他们的时候,再看看这女孩确实觉得脸熟。灵光一闪,杨奕帆记起当时有个明确表示只陪酒的女孩子。是她,当时坐在王总身边!也许是卸了妆的缘故,杨奕帆觉得女孩看起来了几分稚气。
当女孩得知是老汉和杨奕帆把她送进医院,她郑重其事地向两人道谢。
老汉紧张地摆手,挠挠后脑勺,说,这不算什么事,出门在外,大家都不容易,眼见能帮上忙,咋能不帮呢……
昨夜之前,这三人还素不相识;此时此刻,他们谈天说地,气氛融洽,仿佛多年不见的老友。人与人的关系就是这么奇妙,你我曾是陌路,在匆忙的日常里,即使面对面最终也只擦肩而过。但生活总是善意地埋下相遇的契机。一如,他们救了她;又如,他们同样居住在樊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