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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沧海月明

有时疆场舞剑,有时对酒当歌。十指之间流逝的不是光阴,是回忆;大江春风吹去的不是落红,是韶华。

乱世多战,成败得失,转瞬随风。鄢良统楚国三军守江护国、南征北战,如此已有十年。昔日少年,今日英雄,立马长河,缨枪在握,春秋代序威风如昨,只是朱颜易逝,爬满眉头心间的不是皱纹,而是多年征战留下的血痕,是惯看繁华荒寂、生离死别的泪痕。

神弦堪羡,伏羲之琴数年不朽,幽光微发,凝白如雪。自琴师去世,无人再能够奏响伏羲之琴,朱弦虽纤,却重如千斤,凤凰之曲,人谓失传。

十年之间,楚灵王薨,楚武王登基,朝纲严明,百官尽职。武王志存高远,多年养精锐之兵,期待时机成熟,南下北上、东拓西征,完成万国觊觎的统一大业,鄢良协助武王,三渡漳江,北上讨梁,襄楚两国谨守盟约,联合二国之兵,共伐梁国。

梁本怯弱,兼之兵力不济,面对两国之兵,虽则抵抗,却只觉力不从心,数年下来,两次迁都,最终竟将都城远徙东面,毗邻大海。

襄国承熙王夫人原梁国公主苦苦哀求,承熙王终是决定留梁国都城,一道谕令撤回三军,沿途夺了无数城池。楚王不曾死心,迟迟不肯收兵,鄢良因此久驻梁地,待春去夏来,一举进兵海畔梁国都城。

连年战乱,梁国上下大伤元气、气势枯竭,鄢良所制楚军则愈战愈勇,转眼间立夏已过,楚国军队长驱直入,逼入梁都。

海畔孤城尽是断壁残垣,万仞高山东临浩瀚海面,涛声滚滚好似海底蛟龙低声吟咏,雾蒸云涌,高山空城孤寂而壮观。

楚军入城,不曾受到激烈的抵抗,众兵静听海涛怒吼,水天一色,无垠海面壮阔波澜。

“将军,城中无人,可是有诈?”副将提醒鄢良,几人策马而行。

“诈从何来?梁都北迁,留此旧都,其间宫阙仍在,更何况梁兵暗弱,就算此时攻来,我等又何惧之有?”

众将称是,继续前行,海风清芬,斜日将落。

海畔有楼高耸石上,飞檐玉宇,夕阳中金碧辉煌。众将同鄢良登楼而望,广阔海面尽收眼底,沙鸥鸣叫收于耳际。楚兵扎营城畔,三两起灶,千帐灯火。夕阳异美,深蓝海面波光融金。

鄢良凭栏而望,心中随意地回想这数年征战,楚疆已拓展不知几百里,今朝灭梁,他日不知又将去向何方……

一声沙鸥的鸣叫掠过耳畔,白羽缤纷落于楼上,鄢良已不知多久没有这样静下来休息,观海,冥想。

又是一声遥远的回响,颤颤悠悠,绵延不绝,仿佛九霄之上,有仙人鸣琴。斜阳洒在海面、洒在楼上,鄢良抬头正逢楼畔飘然而过一个纤长的身影,长縭绕臂,广袖翩然。

仙子嫣然而笑,目视远方,神情安详。凌波而下,步履轻盈稍沾碧水,继而舒袖腾身,袖舞翩跹。

“快看!那是东海神仙!”众人惊异,纷纷猜测,“这世上果真有东海仙子不成?”

鄢良远望,但见仙子凌波而舞,发长束腰,色如霜雪,五弦之琴斜系在背,绛裙翩舞,言笑晏晏。

“那……那是……”鄢良瞠目结舌,凭栏远眺,不敢相信双目所见。

舞不多时,仙子解背上华琴,五弦晶莹,幽光隐隐。才一挥手,海畔千人如聆万壑长风,再挥其袖,琴韵流转,涛声也黯然,鸥鹭亦忘机。

众人或坐而闭目,或临风怅然,任凭琴音如流水,淌过碧海孤城,淌过耳目心间。

“广疏……广疏!”惟有鄢良拄栏而呼,声音遥远地消逝在琴韵之内、斜阳之中。

广疏抬头而视之,笑若夏花,挥手而拨弦,曲可倾城。

一曲《神化引》不知弹拨乐多久,夕阳渐没,月从东升。忽而调子一转,弦惊霹雳,激昂之曲啸海生风。楚人闻琴已然痴醉,又聆此曲多怀旧哀。

瀚海波澜浪淘金沙,暮云聚散日月同辉。

鄢良久久凝望,观广疏之舞而慕其妖姣,听凤凰之曲而全然忘机,和曲而吟道——

“彼观舒清,沧海茫茫。暮云在上,弦歌瀚海。闻此曲,飞鸥欲坠,堪羡碧水。

彼望舒清,青冥茫茫。暮云在天,弦歌日月。闻此曲,蛟龙失色,堪羡神娥。

彼眺舒清,仙道茫茫。暮云在霄,弦歌天下。闻此曲,兵戈成空,堪羡流华。”

抚琴已毕,铿尔一声作结。广疏抱琴,长袖舒展,转身欲去。

“广疏!不要走!不要走啊——”高楼之上,鄢良扶栏大呼。

广疏回首而望,海风拂发,银丝飘舞。借琴光幽白,鄢良遥见广疏回眸而笑,笑得那样畅快,毫无羁束,目光遥远,似乎不在海面、不在高楼,而在不知何处的远方。

日落月升,仙子翩然而来,又凌波而逝,独留鄢良在高楼之上黯然神伤。

“将军!”正待鄢良伤心欲绝之时,忽听得身旁兵士因焦急而喘息的声音,“将军!不……不好了!”兵士边说边指向远处绵延的连山,鄢良顺势望去,只见连山漆黑的阴影中,一时之间火光腾起,蜿蜒而下犹如巨龙,月光之下,满城楚军无不垂泪,方知琴曲摄魄,三军丧志,欲待反抗为时已晚。

此刻,三面皆被火光包围,满山尽是冲天的喊杀声——“捍卫梁国!消灭楚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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