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彭跃打开床头灯,将灯罩压低,以免灯光刺激到小曼。
他走到窗前,透过模糊的光线,看见大门外走来两个人,其中一个人步履艰难。在那两个人的后面,还有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探头探脑。彭跃顾不得仔细看,拉上窗帘,转身回到床边。
小曼坐在床头,抱着一只靠枕,轻声问:“婚礼准备得怎么样?”
彭跃说:“快好了。”
小曼说:“我不想来的人太多,怕吵。”
“不会很多。”彭跃鼻子发酸,克制住了。他本不是轻易流泪的人,近来越来越脆弱。
小曼问:“你还记得咱俩认识两个月以后,我给你发的第一条短信吗?”
“记得——”彭跃拥着小曼,在她耳畔回忆道,“我馋芒果了,新鲜的,洒了农药的。”
“嘻嘻。你是不是觉得我神经错乱?”
“你呀,有点儿神经病反而正常。”彭跃笑道。
彭跃的眼风飘到门口,眉头一皱,又看见一个身影晃来晃去。
彭跃从卧室出来。“妈,你怎么……”
杨素芬一把拽住儿子的胳膊,拉到走廊拐角,急促地说:“你爸回来了,还有小曼的爸爸。邪门,太邪门了,两人一起来的……”
“妈,你平静一下,我爸回来了,你不用这么紧张。”
“我紧张什么?我是说邪门。”
“我去告诉小曼。”
“等一下,”杨素芬牢牢抓着彭跃的胳膊,竟使得散打冠军动弹不得。“她家的事情很复杂,咱们作不了主,你先去通知卢老师。”
“至于吗?”
“他们家的事让他们去操心,咱们管好咱家的。”
“行啊,我先下楼见我爸。”
杨素芬松开手。彭跃往楼下走。杨素芬追过来,又抓住彭跃的胳膊。
杨素芬问:“你还恨不恨你爸?”
“我怎么……我怎么对待他不重要,关键是他自己要想明白。”
“嗯,这我就放心了。”
“什么放心了?”彭跃呆呆地看着他妈。
“就别给他好脸色。”杨素芬说。
彭跃站在母亲身边,双手托住母亲的肩膀,忽然发现母亲变得这么瘦了。彭跃用无比忠诚的语调说:“妈,你放心,我永远站在你这头。”
杨素芬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了,抬手在眼角抹了一把,说:“那你去吧。”
彭跃一边下楼一边回头看他妈,握着拳头说:“永远一伙。”
彭跃还没进客厅,就听见他爸正给小曼爸讲道理:“……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彭跃步入客厅。彭晋三背对着门口,周道先看见了彭跃,出于礼貌,他正要站起身,彭晋三却按住他。
彭晋三大模大样转过身,随便扫了儿子一眼,说:“这是你周叔叔,你未来的老丈人。”
“周叔叔。”彭跃鞠躬。
“去,倒茶。”彭晋三指手画脚地说,“你妈咋回事儿,见了客人也不招呼,急赤白脸往楼上跑,我还以为她给你找了个后爸呢。”
周道说:“老彭,这是我家。”
“噢……对对,”彭晋三居然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抓了抓后脑勺,马上说道,“那可要提前说好,我儿子坚决不当上门女婿,这是我的底线。”
“爸,你歇会儿吧。”彭跃从旁边搬来一把椅子,扶着彭晋三坐下。
“周老师,看到了吧,我儿子就是这么孝顺,我打下的基础。”
“不错不错,根正苗红。”
“咱还是把丑话说到前头,上门女婿这种情况……”
彭跃一边沏茶,一边看着彭晋三和周道,他也很纳闷,这两类人居然凑到了一起,真是要变天了。
彭跃把茶盘端过来。
彭晋三说:“快让你妈做饭,今天就吃了一碗凉皮。”
彭跃说:“等一下有婚宴。”
彭晋三说:“现在饿了就现在吃。”
彭跃说:“我去厨房拿。”
周道客气地问:“家里的其他人呢?”
彭跃迟疑片刻,说:“小曼刚睡下,阿姨可能也在房间休息。”
周道说:“好,先不要打扰她们。”
彭跃去厨房的时候,杨素芬进了客厅。彭晋三把头转到周道那边,假装没看见。周道很想笑,一笑就牵着骨头疼,他还是忍住了。杨素芬径直走到周道身旁。
杨素芬说:“可算见到周老师了,你是从哪儿赶来的?”
彭晋三插了一嘴:“跟我一路。”
杨素芬无视彭晋三,对周道说:“那太幸运了,你还能回到这个家,真应该烧一炷高香。”
“哎,你啥意思?”彭晋三瞪起眼珠子,“你个臭婆娘……”
“老彭,行了,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周道忙打圆场。
“要不是看周老师的面子……”
“怎样?”杨素芬双手叉腰。
“还是当年的泼妇样子。”彭晋三说。
“你再说一遍……”
“妈,犯不着置气。”彭跃从厨房出来,端着一盘烧鸡、一盘西红柿炒蛋。
“嗯,我听我儿子的。”杨素芬给“我儿子”三个字加了重音。
彭跃走到彭晋三身边说:“爸,你也是,你和我妈多少年没见了?”
彭晋三假装没听到。
杨素芬忽然想起还有事要做。“我去门口贴喜字。”
彭晋三跟着出去了。彭跃想拦一下,周道制止了他。
“小彭,没事的,让你爸爸妈妈说说话。来,咱俩聊会儿。”周道细细地打量彭跃,“你和小曼认识多久了?”
“四年多。”
“怎么认识的?”
“她加入了自行车俱乐部,我是队长。”
“哦,那你一定帮了她大忙。小曼是路盲,出门没有方向感……”
大门口,杨素芬小心翼翼地贴着喜字。彭晋三蹲在旁边抽烟。杨素芬扫了彭晋三一眼,撇撇嘴说:“儿子结婚这么重要的日子,连个礼物都没带。”
彭晋三站起身,把烟屁股扔到地上,用力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老子带着这条命回来就不错了,还礼物?”
“丧门星。”
“你个臭婆娘,长本事了。”
“你有啥不服气的?儿子长得又高又壮,还是全国散打冠军,我培养的!”
“散打冠军……”彭晋三搓搓手,随即一瞪眼,“你教点啥不好,教他打架!”
“滚一边去。”
“你看你给儿子办的这门亲事。”
“你又要放啥屁?周家门庭高大,一屋子知识分子……”
“老周是个杀人犯你知道不知道?”
“杀人犯?”杨素芬扭脸看着彭晋三,“你别造谣。”
“他说的是真的。”李秋炜从旁边走过来。
彭晋三打量着李秋炜,忽然一皱眉头。“你不是那个……那个……”
李秋炜说:“上午在关歧镇坐过你的车。”
彭晋三有些困惑,更多的是警惕。
杨素芬的视线在两人之间移来移去。“你们认识?”
李秋炜说:“我以前是个警察。”
杨素芬愕然:“警察?”
彭晋三忽然乐了:“臭婆娘,看见没,你给儿子认的亲事,都惊动警察啦!”
杨素芬的肩膀耸起来,身子微微前倾,做出随时要撕咬的架势,盯着李秋炜问:“你想干啥?”
“参加婚礼啊,”李秋炜笑了笑,“你给我发了请帖的。”
这时,一个老太太颤颤巍巍走过来,朝杨素芬招手。杨素芬连忙迎上去,走了几步,回头对彭晋三说:“杀人犯也比你好一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