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炜戴了一顶棒球帽,在周家外面转悠了两圈。
围墙里面是一座两层楼的老式院落,一团淡淡的水雾飘浮在楼顶。院子的铁艺门虚掩着,透过门上的花纹看到廊檐下挂着风铃,古铜色柱子被紫槐树的阴影遮蔽。
院子里有一座水池,耸立的太湖石如一个瘦削的老人,在雾霭中若有所思地望着门外的李秋炜。
这里的安静会让人产生错觉。
李秋炜没有贸然闯入。周家的格局复杂,假如周道已经回来了,供其藏身的地方有很多。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李秋炜需要找一个借口进去。
李秋炜站在围墙一侧,等待机会。
他看见一个人来到周家外面,以为是过路的,定睛一看,居然是那个年轻人,和林强描述的一样,还是黑框眼镜,三年前的短发变长了,整齐地梳成三七分,显得更加帅气文雅。
年轻人的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嘴唇紧抿,神色沉郁,不停地往铁门里探望。
李秋炜走上前,开门见山:“你认识周小曼?”
年轻人有些惊讶,朝李秋炜瞥了一眼,快步走开了。
李秋炜紧追几步:“你有什么事?”
年轻人撒腿就跑,进了附近的巷子里。李秋炜追了一段路,返身回来,站在树荫下盯着周家院子。
这时,一个中年女人从远处过来,两只手各提着一只篮子,一条婚纱搭在肩膀上,拖着往前走。李秋炜头一回看见有人这样拿婚纱。
那女人朝李秋炜点点头,意思是招呼他过去。
李秋炜走过来。“大姐,需要帮忙吗?”
“噢,麻烦你……麻烦你帮我拿一下篮子。”杨素芬显得很狼狈,脑门上流着汗,气喘吁吁的,颧骨上有两酡红晕。
李秋炜从杨素芬的右手上接过篮子,看起来这只篮子最重,里面装满了各种婚礼用品。
李秋炜问:“怎么就您一个人忙活?”
杨素芬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抹了把汗。“还能指望谁啊?一个个混吃等死的家伙!哎哟累死我了,街上没一辆出租车,硬是走了三条街,都快到市中心了,才把该找的东西找齐!”杨素芬抱怨的神色中又有几分得意。
“你女儿结婚?”
“是我儿子娶媳妇。”
“恭喜啊。”
“噢,我叫你过来干啥……对对,请你参加婚礼。”杨素芬手忙脚乱从口袋掏出一张请帖。
“给我的?”李秋炜看着揉皱的请帖。
“我儿子说了,见人就发。”
李秋炜露出苦涩的笑容。“家里坐得下吗?”
杨素芬叹口气:“街上只有八个人收了请帖,能来二三个就不错了。你一定要来呀!噢对,你现在没别的事吧?”
“暂时没有。”
“那跟我进去呗。”
“合适吗?”
“有啥不合适的,暖个场子嘛。你坐在家里喝茶,如果有事要办,你去办事就行,不耽误你,等办完了事,再回来参加婚礼。”
“家里其他人会有意见吧?”李秋炜压低帽檐,一边跟着杨素芬往里走,一边说,“他们可能担心坏人进门啊。”
杨素芬笑了。“好人坏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再说了,我儿子是全国散打冠军。”
“哦,大姐教子有方。”
“不过这家的卢老师很难缠,你还是当心点儿。”杨素芬压低嗓音,“她如果跟你说了啥,你只管‘嗯嗯嗯’,她说啥都对。”
“那我还是不要见到她。”
“也没那么可怕,她就是爱装。”
“这样吧,你就说我是花店的工人,帮忙安排婚礼的。”
“哎对,这样最好,看谁还能放出一个屁来!”杨素芬喜形于色。
走进一楼客厅,迎面遇到了彭跃。
“妈,你怎么才回来?”彭跃走过来。
“你个兔崽子……”
“他是谁?”彭跃看了看李秋炜。
“帮忙干活的,你以为我一个人能把这堆东西搬回来?”杨素芬没好气地说。
彭跃把杨素芬肩头的婚纱取下来,放到沙发上,转身朝李秋炜伸出手。“谢谢你,留下参加我们的婚礼吧。”
“嗯,大姐给我发了请帖。”李秋炜握了握彭跃的手。
杨素芬抬起手,做出一个枪毙儿子的手势。“发出去八张。”
“能来几个就来几个吧。”彭跃心不在焉地说。
杨素芬感觉到异样,把儿子拉到一旁,轻声问:“卢老师又挑毛病了?”
“是小曼让我担心。”
“咋回事?”
“我说不上来,就是担心。”
“小曼又要昏迷了?”杨素芬紧张起来。
“不是。”
“只要身体没事,其他都好办。”杨素芬舒了口气。
李秋炜把花篮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摆放到桌子上。过了一会儿,他发现彭跃和杨素芬离开了客厅,便停了手上的活儿,走进厨房,迅速检查了餐具。午饭用过的餐具洗过后,随手放在池边,水还没有干,从数量上推断,家里吃饭的人最多三个。
其实从杨素芬的话里也能听得出来,家里没有周道,李秋炜只想再确认一下。周道非常狡猾,这一点不需要别人提醒李秋炜。
李秋炜从厨房出来,迎面遇到卢萍。
“你是谁?”卢萍的声音充满了戒备。
“我是花店来帮忙的。”
“花店?”卢萍打量着李秋炜。
“婚礼用品是我们店里的。”
“我好像见过你。”卢萍盯着李秋炜。
“嗯,有可能。”李秋炜笑一笑。
已经过去了十年,卢萍认出李秋炜的概率只有百分之十。李秋炜知道自己的面貌发生了改变,与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警官相比,十年的孤独追捕,风霜雨雪磨损掉的不仅是皮肤。
卢萍很快放弃了思索。今天没有必要为任何一个陌生人消耗脑细胞。
卢萍去了二楼。
李秋炜来到院里,站在池边,几片墨绿色荷叶浮在水面,叶茎扭曲,像一组怪诞的音符。十年前,这个池子刚刚砌成,还没有蓄水,李秋炜就是在这里打伤了周道,之后被警队开除。开除他的原因不仅因为他打错了人,还因为他拒不认错。当年的队长可谓痛心疾首,最后送给他四个字:死不悔改。
故地重游。死不悔改。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其实刚开始也有人怀疑周道,周道和受害者是学术上的对头,受害者的儿女也认为周道杀了他们父亲。但警察要的是铁证如山,当年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周道是凶手。今天也不会有。
李秋炜注视着池水。他只是望着倒影中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