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街道上看不见一个人,都死哪去了?
彭晋三开着出租车转悠到关歧镇西南角。马路上到处扔着垃圾,车轮被一个东西硌了一下,车身颠簸,彭晋三骂了一句,又被一个东西硌了一下,这时他看到一个人,居然是个环卫工人,正在路口慢吞吞扫着街面。
彭晋三掉转车头,对着环卫工人的方向。
他认出了那个人,老笨头,穿着亮黄色工作服,秃脑壳,瘦骨嶙峋。随着老笨头的动作,一条塑料袋与尘土飞扬到空中,晃晃悠悠飘着。
彭晋三的车开了过去。
“老笨头,上班呢?”彭晋三的语气不无嘲讽。
老笨头没搭理他。
彭晋三把车窗玻璃摇到底,同时放大了车载收音机的声音:“……你会以怎样的方式度过最后一天……那么请和你的……吱吱吱……”
彭晋三问:“听到了没?”
老笨头扭脸看了看彭晋三,眼神淡漠,仿佛在说:关我屁事。
彭晋三换了一副语气:“笨叔,回家吧,扫哪门子街啊,领导还会检查吗?”
老笨头用力挥动扫帚,把一堆烂菜叶和一只死老鼠扫到树下。“你不是也在开出租呀?”
彭晋三的神色一僵,什么都没说,开车离去。
老笨头皱皱眉头,停下动作,目送出租车远去。他似乎在彭晋三的眼里看到一抹凶戾之光,但肯定是自己早上的眼屎没弄干净,看错了。
彭晋三开着车在镇上转悠,继续等待客人。无论谁坐上他的车,他就要把车开到镇子南边的石桥上,从那里直接跃入河床。他早就想这么干了,当年老婆和他离婚时,儿子十四岁,儿子选择跟妈妈走,从那一刻起,彭晋三的怨气就憋在肚子里,今天终于喷薄而出。他决定自己先结束生命,还要拉一个垫背的。
彭晋三猛地踩住刹车。刚才走神了,差点错过路边招手的客人。
那人拉开车门,坐在后座。
“蛤蟆陵。”李秋炜说。
彭晋三扫了后视镜一眼,嘴角扭了扭:蛤蟆陵正好经过镇南小石桥。
出租车在清冷的街上行驶着。
彭晋三说:“看你不像是本地人。”
李秋炜说:“跑单帮的。”
彭晋三说:“那很辛苦呀。”
李秋炜说:“开出租也辛苦。”
彭晋三说:“混口饭都不容易,我开了十几年出租车,还他妈坐在这个窝里,不过现在好了,我就当今天周末。”
李秋炜笑了一下,问:“你不害怕?”
“怕有用吗?”彭晋三扫了眼后视镜,“我看你相当冷静。”
李秋炜没再开口,闭目养神。
彭晋三问:“你说明天到底会怎么样?”
李秋炜没回应,好像睡着了。
出租车到了一个路口,眼前出现了许多汽车,把道路堵得严严实实。难怪镇子里没人,都跑到这儿来了。
彭晋三的车被前后的车辆夹住,动弹不得。他并不着急,反正都走不了。
彭晋三继续和李秋炜讨论:“到了明天是不是就全没了?地球突然掉下去了?裂了?爆炸了?你还别说,我上个星期拉了个神经病,说他知道毁灭的原因,在我的车上喷了一路,说要给联合国献计献策,拯救地球。”
李秋炜随口问了句:“他怎么说?”
“那家伙说是有一种更大的力量,那力量制造了整个宇宙,宇宙空间就像个机械装置,比方说我们人类是细菌,宇宙空间就是摩天大楼,那股力量造了宇宙,就像我们造摩天大楼一样,甚至比那还简单。地球就是那套机械装置上的一个小部件,想拆就拆掉,我们就是部件上的细菌,把我们扔掉一点也不难受,你会因为拆掉一个废螺丝难受吗?我们觉得痛苦、觉得天塌下来了,是因为我们太把自己当回事,其实我们仰望星空,就像细菌仰望摩天大楼上的灯光,那股力量听不懂我们的诉求,就像我们听不懂细菌在说什么一样……”
“可那家伙并没有提出解决的办法。”李秋炜打断彭晋三的话。
彭晋三愣了好一会儿,努力从神经病的意境中摆脱出来。“哦,那我不清楚,我被那货侃晕了,忘了最开始的问题。”
出租车仍然堵在路口。
李秋炜的手机忽然响了,他坐直身,掏出手机。
“喂?林强,怎么了……确定吗……嗯,我知道了。”
李秋炜放下手机,对彭晋三说:“我要下车。”
“哎?蛤蟆陵还没到啊。”彭晋三扭脸看着李秋炜。
“我马上去别的地方。”李秋炜掏出钱包。
彭晋三苦笑:“我很久没跟正常人聊过了,咱俩有缘,不收你的钱。”
“规矩不是这样的。”李秋炜把钱塞过去。
“这还有意思吗?”彭晋三看了看钞票。
李秋炜打开车门,回头说了句:“不管明天怎么样,今天把事情做完。”
彭晋三呆呆地望着车窗,视线越过前方车辆,隐约看到远处的小石桥。这位客人说得对,把事做完。本来摇摆着的失血的念头,又昂扬而起。
彭晋三充满信心地等待第二名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