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岩下意识地弯了一下腰,用手揉了揉被敲中的右脚脚踝,疼痛难忍的他“哎呀”地叫了一声,身子晃了一晃,艰难地站稳了,幸好,还没有倒下。
赵顺舟家的大门下没有一丝亮光,张小岩不知道灯的开关在哪里,他睁大了眼寻找袭击者,大门里一片漆黑,看不见一个人影。
他觉得纳闷,可以确定的是刚才确实是有人敲打了自己一下子,可这个人在哪?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要敲自己?这一切的疑问让身在暗处的他摸不着头脑。
先不管了,继续叫人再说,张小岩一边叫着顺舟叔,一边继续小心翼翼地往院子里走。
刚走出一步,黑暗里有一双大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脚脖,这双手用力地掐住他的脚脖死死不放,颤颤巍巍大有不抓此人誓不罢休之势,经这么一抓,弄得张小岩站立不稳,快要倒下了。
他奋力晃了晃身子,愤怒道:“有本事站出来说话,别躲在暗地里伤人,搞突然袭击算什么本事!”
听到张小岩的声音,这只手慢慢松开了,暗处的人并没有答应,一阵清理喉咙的声响过后,张小岩又听到一阵摸索声,他看到一团打火机打着的明火。
黑暗里,借着这团火光,一个坐在竹躺椅上的老人,渐渐浮现在他眼前,这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脸。
老人光头上面几根稀白的头发,在灯光下依稀发亮,奇怪的是这人紧闭着双眼,嘴里含了一支铜质的烟袋锅,拿火机点燃,吧嗒吧嗒抽了几口之后,用手紧紧攥住了身边的细长竹竿拐杖,张小岩看到,那拐杖头分明是个铁头。
“赵爷!”原来是赵爷,黑暗中张小岩叫了一声,气氛缓和下来,这个被称做赵爷的人紧闭着双眼,低声呵呵一笑,说了句:“知道知道,张家小子。”
“顺舟,顺舟!”赵爷沙哑的嗓音极具穿透力,刺破黑暗的院落,直达赵顺舟的耳膜,他这一声喊叫果然很奏效。
赵顺舟从屋里慌里慌张走出来,赶紧开了院子里的灯,又开了大门下的灯,走到赵爷面前,欠身问候道:“爹,您有什么事爹?”
赵爷两眼还是紧闭,拿手里的拐杖晃着指指张小岩:“诺,张家的小子来了,你看他找你啥事,刚才他一直叫你咧。”
赵顺舟穿着个蓝色背心,手里拿着一把大蒲扇,下面穿着一个宽大的短裤,一双蓝拖鞋露着脚丫,他一边扇扇子,一边笑着说道:“哎呀,是小岩啊,有啥事啊,听说你毕业了?来来来,快往里屋坐,屋里坐。”
张小岩回头看了一眼赵爷,赵爷眯着眼笑着不言语,他跟着赵顺舟往院子里走,一边走一边回头看,赵顺舟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苦笑解释道:“那是我爹,吃了饭在乘凉呢,他眼睛有毛病,看不见。”
“哦,刚才……”张小岩想说刚才被赵爷狠狠敲了一下,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也怪不得赵爷,他两眼看不见,难怪呢。
两人进了客厅,赵顺舟的老婆正在嗑着瓜子看电视,一见是张小岩来了,慌得赶紧起身,捧着瓜子招呼客人:“来来来,是小岩啊,先磕瓜子,整天都没见过你,真是个稀客的,听说你刚刚毕业了,这两天我就说和你赵叔去看看你呢,想不到你倒亲自来了,恭喜恭喜你啊。”
“婶,别这么客气,我就是一般般的毕业,没什么稀罕的,现在的大学生遍地都是,不像我赵叔那时候是高中生毕业,那时候的高中生比现在的大学生要强上好多倍呢。”张小岩放下了装酒的礼品盒,坐下之后,接过瓜子,又放到茶几上,顺便看了看赵顺舟。
“看看,小岩啥时候学会客气了?来就来吧,带啥东西呢?你把你叔和你婶当外人了不是?”赵婶看了一眼礼品盒,责怪道。
“婶,应该的,远亲不如近邻,我以前常不在家,我家有些事也多亏叔和婶照顾,我也该来看看的。”张小岩陪笑道。
赵婶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凉茶,用杯子倒满了,放在张小岩面前,笑道:“小岩啊,你就别这么客气,也别这么谦虚了,咱们是邻居,应该的,话说回来,我从小看着你长大的,这大学生现在数量多是不假,可有多少像你这样有真才实学的?从小我看你就是懂事心善的好孩子,学习也好,人也好,学的还是中医,还能给人看病治病,对了,毕了业准备去医院上班?还是接你爷爷的班?”
赵顺舟一直在抽烟,用充满羡慕的眼神看着张小岩,张小岩听到“上班”这两个字,就从口袋里掏出烟来,递给赵顺舟一支,赵顺舟举举手里的眼说道:“有,有。”
张小岩硬塞到他手里:“叔,你有是你的,你抽我的。”
“好,抽只大学生的烟。”赵顺舟接过来,看了看,夹在耳朵上。
“赵叔,你现在在哪上班呢?“”张小岩不愿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赵顺舟嘿嘿地笑了两声,不好意思道:“是不是又打我的主意了?是不是你妈说要你上我那里上班的?”
张小岩听了这话,心里暗嘀咕,我这么干脆,你倒也挺利索,就接着说道:“是啊,我听我妈说了,说你在厂子里是个班头,说话是有分量的,想让你给我找个工作先上着班。”
赵婶在一旁一直嗑着瓜子听两人说话,一听说张小岩竟然是来这里找工作的,她吃惊地睁大了眼:“小岩,我没听错吧,你笑死我了,你,你要你赵叔给你找工作?我还指望着将来你发达了,让你赵叔沾沾你的光呢,小岩,你老老实实给婶子说,是不是和你叔开玩笑呢?”
这让张小岩怎么回答,难道他能说自己在父亲的诊所上班,并没有人去找他看病?难道他能说要进医院上班就得掏几十万的进院费?这些都不能说的,那样多没面子,他只能说母亲是为了让他去磨练去锻炼。
于是,张小岩呵呵笑了一声说道:“哎呀婶子,你不知道,并不是有工作我不去,反倒是我妈说不吃苦难熬人,让我先到厂子里磨练一下,多跟社会接触接触,见见世面长长眼,锤炼一下自己也没什么害处。”
“哦,原来是这样啊,你别说,顺舟,老嫂子的主意还不错呢,很有道理啊,不过我可先给你说清楚啊,你赵叔那里的活可是蛮出力吃苦的呢。”赵婶说着皱起了眉头。
苦?张小岩也皱起了眉头,难道比在学校上学更苦?
十年寒窗苦加高考,这些撇去都不算,有比在中医学院学习的时候,每日里费心费神背那些几百首上千首方剂更苦的?有比背那些上千味中药资料更苦的?有比背《黄帝内经》全文更苦的?有比背《伤寒论》更苦的?有比背诵历代著名医家的著作更苦的?
背下这些内容就够苦了,更要把这些内容从古到今从上到下融会贯通,烂熟于熊,这还不算更苦,更苦的是这些内容要勤学勤练,并且要掌握一辈子运用一辈子,有比这更苦的活儿?
张小岩对赵婶的话不以为然,淡淡地问道:“赵婶,你说的这个活有多苦?”
赵顺舟点燃了张小岩递给他的那支烟,赵婶不再嗑瓜子了,说道:“发电厂你知道吧,工艺流程我不太清楚,可我知道它是要烧煤的,这煤烧完了就要出煤渣,你赵叔就是在里面装煤渣的,你见过河边的装沙工么?跟那工作性质差不多,装沙工人家那是在河边,看得见也能休息得着,可这装煤渣的地方是个大车间,整个车间黑乎乎的一片,到处都是煤灰,每天下班浑身都是煤黑子,像下煤窑一样,又累又脏,你说,你说这活你能干,嗯?”
虽说听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张小岩还是明白了工作性质,只有三个字:装卸工。他没有直接回答赵婶的话,只说了句:“我试试吧。”
赵顺舟又说了一些工作上的细节,张小岩一边听一边记在脑子里,就觉得刚才被赵爷敲中的脚踝发起烧来,疼痛难忍,忍不住“哎呀”了一声,赵婶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你这是咋了,小岩,你哪不舒服?”
“没事没事,婶,刚才进门的时候,赵爷用拐杖敲了我一下,刚才不怎么疼,现在疼得发烧。”张小岩用手揉揉脚踝,不好意思地说道。
赵婶蹲下去,俯身看了看,脚踝处果然青黑一片,她瞪了赵顺舟一眼:“看你爹办得好事……”
“咦!我有啥办法,还不是那次他喝酒惹得祸?要不然会变成这样?十几年了,眼睛一直看不见东西,多少大医院都跑遍了,就是瞧不好这个病,咱爹听到啥动静就大惊小怪的,他这辈子就这样了,这事可不能怪我。”赵顺舟低着头,挠了挠后脑勺。
“喝酒?赵爷什么时候喝酒了?他喝酒咋会害得眼睛看不见东西?叔,咋回事?”张小岩弄不清楚赵爷两眼失明与他喝酒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