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若离的团队将“长枪大炮”都搬到新泰证券的宣传接待室的时候,麦子有些目瞪口呆。这是若离新策划的一档节目,以现场采访为主,一改过去演播室采访的呆板,也不需要主持人正襟危坐,以户外或者写字楼、办公室为背景,主要在于主持人与分析师的现场互动。以前也不是没有接待过这样的采访,但是作为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型财经电视台,朝阳财经的这个举动确实令新泰证券内部有一阵小小的骚动——著名的财经美女主持人方玉珊居然亲自到场,甚至有些不懂事的实习生前去讨要签名,让麦子一阵脸红。
这次若离要采访的内容主要是谈外资入驻国内医疗行业,对未来行业发展的影响,对相关股市板块的影响。本来若离不打算考虑新泰证券的,李云志死后,新泰证券的医药行业研究一直半红不白,时不时接受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媒体采访,在几家网络上露露脸,但是也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言论和动作。
麦子看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终归是要低调一段时间才好。而现在,也该让新人慢慢走出来了,总不能一辈子呆在李云志的阴影底下做研究吧,这样哪里能培养出新的“研究明星”。趁着市场还记得新泰证券的医药研究团队,让接任者在有号召力的节目上露露脸,也不失为一种宣传手段。
若离看看医药研究小组的新任组长肖航,对麦子点点头,“没李云志那么白净,不过看着也算是个男人。”
“你能不能稍微高端一些呢?”麦子没好气地横了若离一眼。其实,说归说,她还是打心眼儿里感激若离,一般来说,想若离这样的制片人是不会亲自到场监督栏目拍摄的,能来这一趟,完全就是看在麦子的面子。
第一次上电视直播节目,肖航明显感觉紧张,两个拳头捏得紧紧地。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但是谈话的内容,语言的节奏把握还是令若离满意的,尤其是跟主持人互动的环节,肖航也放松了不少,甚至还露出一点小幽默,这连麦子都没有想到。
看着肖航在镁光灯下的表现,麦子不由得想到了李云志。第一次也是做若离的节目,他脸上淡淡得扑了一层粉,笑起来的小虎牙和小酒窝显得格外稚气。田挚峰说李云志最适合上儿童节目,行业研究嘛,他的外表太没有说服力。
而正是这么一个节目,让没有说服力的李云志为大众所熟知,进而成为一颗“耀眼的明星”。麦子想到这里,心里涌上阵阵悲凉,若是他一直是名不见经传的小研究员,若是他沿着那条平淡无奇的路线往下走,是不是对他或者对她都会更好一些?
麦子沉溺在对李云志不尽的怀念中,直到节目喊停,她才中回忆的泥淖里探出头来。
节目结束,若离没有跟着大部队离去,很神秘地邀请麦子“聊一聊”。
“关于我接下来的节目内容策划的,你能不能帮忙出出主意?”
若离很少与麦子讨论自己的节目策划,这一次麦子听她主动邀请,意外之余也相当有热情。
新泰证券的洽谈室。
若离煞有介事地从随身的挎包里取出一个记事本,翻到某一页,递给麦子。上面是一串人物的名单。这些名字,有的是麦子认识的,有的是麦子不认识的,她皱了皱眉,“这是什么?”
“你看觉得是什么?”
一串名单进入麦子的视线之后,她浑身便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这都是这两年金融圈子里非正常死亡的人?”麦子看到李云志的名字以后,突然醒悟过来。“张若离,你到底想做什么?这类话题我们爱莫能助。”
麦子话中的含义非常明显,作为有政府背景的朝阳财经电视台,一向都以报道行业的“正能量”为主,而这种挖掘大类新闻的事儿,似乎都是连生他们那《新时代财经报道》做的事情。
若离叹了一口气,“最近收视率下滑得厉害,电视台的广告收益也每况愈下,只有出此下策,搞几个有震撼性的新闻出来才行。”
“你觉得有用吗?”
“电台都已经开了好几次会了,要实行末位淘汰制,而且没有广告收入的栏目组都会变得非常危险。我们组,虽然还有一两家赞助,但是我要居安思危啊。”一向乐观的若离变得有些多愁善感。“要是我趁早找个好男人嫁了,哪里还会有这类事儿。焦心愁人的。”
“没有想到你们的压力也如此之大。”
“可不是嘛,不爆出点惊人内幕,谁还看财经电视呢。麦子,你得帮我一把。”若离拉着麦子的握手,虔诚的就像是面对着一尊佛。
麦子不说话,但是行动足以令若离松一口气。她盯着若离提供的名单,目光变得凝重而认真。她留意到在李云志自杀后的一个月之后,国裕基金的基金经理宋汉生,因为业绩不理想,遭到投资者质疑和投诉,也选择了跳楼。她对此事尚有些印象,当时她还暗自庆幸,因为这宋汉生的跳楼,分化了公众对李云志事件的关注。
宋汉生,她喃喃地念叨着,觉得这个名字在哪里见过,但是偏偏没有太深的记忆。
若离见麦子神色凝重,喃喃自语,她也不多嘴,手托腮看着她。作为多年的好友,她也知道麦子的这一习性,若是这个时候稍有打搅,她一定分神,再也想不起要想的事情。
麦子下意识地拿起手边的平板电脑,简单的搜索了一下宋汉生的资料。
资料显示,宋汉生是XX大学土木工程硕士,曾任安业证券研究所建筑行业研究员,2007年被评为“新研究”建筑行业研究员第1名。
2008年加入国裕基金管理公司,任投资经理,负责建筑、医药、电力设备等行业研究。2011年起担任研究副总监、国裕成长股票型基金经理助理,同时负责建筑、医药、钢铁、有色及电力设备等行业研究工作。2012年担任国裕成长股票型基金经理,该基金在2012年的低迷走势下,在公募基金收益率排名靠前;2013年,出担任国裕成长股票型基金经理之外,还担任中小盘股票基金经理。9月,因基金业绩下滑明显,受到投资者的质疑和投诉,跳楼自杀身亡。
2012年排名还靠前,2013年即便业绩下滑明显,也不至于就选择轻生吧?从宋汉生的简历来看,还算是遵循了行业精英的成长的路数,就因为业绩大幅下滑就自杀,真的匪夷所思。
而再看看市场对于宋汉生轻生的报道,非常简洁,也仅仅是谈及其业绩问题,由于错误判断了一季度走势,选错板块,导致基金净值下滑明显。
这个宋汉生与李云志的死期如此接近,到底有没有什么关联呢?她留意到宋汉生的简历,表面看与李云志确实有交集。李云志所在的XX医大,早在2004年便与宋汉生所在的大学合并,也就是说,他们很有可能在大学时代就认识。即便当年没有缘分,那么在此之后他们也有的是机会——宋汉生到了国裕基金公司以后,一直负责医药行业的研究,他与李云志应该是相互认识的,并且远远不止认识那么简单。
麦子打开行情软件,对宋汉生在职期间,所管理的两只基金的重仓股进行了查询,他发现,宋汉生管理的基金里,连续三个季度对健慈股份进行持有,而这段时间,健慈股份在李云志的“买入”、“强买”的连续四个推荐报告的促进下,持续了长达12个交易日的上涨,而同一时期的大盘则一直下跌。
在麦子看来,宋汉生应该与李云志的代客理财有极大的关联性,对健慈股份的持有,从表面上还说明不了什么大的问题。更有可能的是,宋汉生利用自己对公募基金的掌控权,先购进股票,然后锁仓。接着,李云志开始协助股价拉升,之后收益双方分成。很有可能,李云志并不是唯一的一个与宋汉生合作的人,很有可能还有别的人,或者是私募基金与其进行这种勾当。
李云志的代客理财出现巨亏的同时,不难想象,宋汉生也受到的不小的影响。而李云志的跳楼,肯定也给了宋汉生不小的打击。但是,麦子依旧说服不了自己,宋汉生会因此而自杀。毕竟从表面上看,宋汉生本人因基金业绩受损带来的压力,还不至于导致他自杀。
她又从头在财经网站上的各个基金吧里寻找宋汉生掌管的两只基金的讨论吧。看着基金吧里的评论,麦子倒是不由地对基金经理这一职业产生了同情之心。
业绩向好之时,大部分投资者弹冠相庆,大多发帖对自己的准确投资津津乐道。充其量,对基金经理的简历进行一番研究,试图说明这是一位有前途有作为的决策者,但言下之意也是表达自己的精准眼光。甚至有人说,“看到宋汉生一表人才,就知道他掌管的基金会脱颖而出。”惹得麦子和若离都哑然失笑,麦子一口茶水差点喷在电脑屏幕上。
而之后待业绩下滑,污言秽语便逐渐增多,有人对宋汉生破口大骂,甚至以“我儿宋汉生”相称,大肆言及“有猫腻”、“有利益输送”等。但都是猜测,并无真凭实据。
若离对这些帖子连连摇头,“这算什么啊,赚了钱就是自己眼光好,亏了钱就是基金经理饭桶?市场有风险,投资需谨慎。平时大家都会说,但是轮到自己头上却都不觉得了。”
“你同情这位宋汉生了?”麦子问。
若离点点头,她采访过的基金经理委实不少,有的人因为业绩不佳都愁白了头,其实市场有起有落,而投资本身就是蕴藏风险的,而基金经理这种拿着别人的钱进行投资的,外界看来是相当轻松,不花自己的钱,亏的也不是自己,他们能怕什么。其实不然,越是亏了别人的钱,越是压力大,光是这基金吧里基民的口水星子,都能把他们淹死。
虽然对基金吧的帖子有些失望,但是麦子和若离仍然不依不饶地往下翻,最后她们的视线放在了一个帖子上。帖子本身并无什么特别的,而是这位股民附上了一篇新闻报道,名为《国裕成长基金涉嫌拉高股价 宋汉生惹上监管疑云》。
麦子仔细看了这篇文章,内容称,在今年3月,受到两会召开的影响,股市小有反弹。前期连连下挫的股票,这一时期也有不小的起色。作为公募基金重仓股的飞达股份榜上有名,从数据看,该股有大资金强势介入,但是,前期的疲弱令飞达股份积弱难返,尾盘难免还走势偏弱。3月18日,宋汉生在盘中突然拉升飞达股份,令其股价一鼓作气,扫除连续几天的颓势。的做法引起交易所的警惕,监管当局因此向国裕基金公司发出风险提示函,并由上海证管办对公司进行了有关内部管理的现场检查。
从文章内容来看,基本上都是公开信息,而监管层对于宋汉生的后续调查也再无定论。不过这倒是给了麦子一些启示,很有可能是李云志在宋汉生建仓之前就买进了飞达股份,等宋汉生建仓以后,将股票猛拉,然后李云志趁高价出货。
会不会就是这件事情令监管层注意到宋汉生的行径,进而对其进行深层调查。自然也会扯出宋汉生跟李云志,乃至一些私募的关系。而正是为此,宋汉生选择了自杀。
麦子将这篇文章复又看了一遍,他又将文章标题复制到搜索引擎,出来一个作者的名字,郭耀,媒体是《现代商报》。
“郭耀,你认识吗?”麦子问若离。
“见过的,一个瘦得有些畸形的男人,包准让你过目不忘。”
“你觉得他这篇文章可信度如何?”
“基金记者圈子里,郭耀口碑还算是不错的,偶尔拿拿灰色收入也不算什么。”
若离说真,又将郭耀的文章往上翻了翻,口中念念有词,“3月18日,宋汉生在盘中突然拉升飞达股份,令其股价一鼓作气,扫除连续几天的颓势。”
“怎么了?这一句有问题吗?”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去年吧,有一次许由缰到我们台里谈合作,饭桌上他大谈飞达股份这只股票,很是看好。”
“许由缰?”麦子猛地想起在三亚若离与许由缰纠缠的情形,如果说若离真的听到许由缰谈飞达股份,倒也是可信的,他们俩的关系绝对不一般。
“他又说他自己投资了飞达股份?”
若离摇摇头,“不见得是他自己,他不是在负责他们公司的自营吗?”
麦子心下一惊,如果真的是若离所说的这样,许由缰投资了飞达股份,很有可能就是通过李云志的代客理财买进了这只股票,而李云志与宋汉生勾结,拉升股价趁机出逃。而在健慈股份的年报中显示,去年自营亏损不少,很有可能就是许由缰与李云志之间有些见不得人的猫腻,搞代客理财的事情,结果市场下跌导致巨亏。
许由缰会不会因为此事迁怒于李云志,并且设法将他置于死地?
麦子心中一凛。
“许健慈,生于1942年。健慈集团的创始人,国内神经外科的泰斗级人物,即便是从商多年,他在医学界依旧是享誉盛名。许健慈早年留学英国,1974年回国后担任国恩医院神经外科主任、副院长、院长,并且参与了多项神经外科手术器械的研制,并且致力于新技术的研究开发。1977年,又代表国恩医院、XX医大到日本名古屋大学医学部做交流学者一年。2001年,许健慈辞去国恩医院院长一职,创立了民办健慈综合性医院,发展至今已经成为一家民营大型医疗集团。即便是下海,经商多年,他依旧游走于医院之间进行临床指导。”
若离在电脑前看着搜索出来的许健慈简历,感觉面对的就是一个身家清白,德高望重的医学泰斗。但是一想到许由缰说起自己的父亲许健慈,眼里眉间闪烁出来的丝丝畏惧又不以为然的意味,她觉得非常神秘。
而下午听了麦子对自己的分析,若离觉得如果厘清了李云志、宋汉生和许由缰之间的牵扯,应该会做出非常好看的一期节目。而到底三者之间有什么具体的关系,麦子说到底也就是揣测,那丫头最近跟新时代财经的赵连生走得近,而赵连生本身就是圈子内有名的“猎手”,所以看麦子也因此受了影响,变得疑神疑鬼,神神叨叨。
如何厘清三个人的关系,若离还没有什么头绪,她决定从许氏集团开始了解起。
她亦有想过直接找许由缰了解情况,但毕竟这并不是对健慈股份有正面影响的创意,想起许由缰的那张白面书生一般的脸,若离竟然打了一个冷战。
国恩医院的介绍,简直可以编辑成一本书了,从1905年的基督医院开始溯源,看得若离眼花缭乱,在医院的“杰出人才”一栏里,她看到了许健慈的名字,无疑许健慈在神经外科方面,对医院甚至对国家都做出了杰出贡献。
但是这贡献具体是什么,介绍并不翔实。
若离下意识地拨打了一个电话号码,“嗨,小韩,你好。我是朝阳财经的张若离,最近我们在做一个新医改内容的节目,想对国恩医院改革开放几十年以来的事迹做一个了解,作为我们这个节目的一部分吧。”
“另外,你也知道我们是财经节目,对于你们前院长许健慈很感兴趣,健慈集团旗下还有一家上市公司,所以你看看有关于许健慈的资料有可以公开的,也发给我们行不行?”
不一会儿,国恩医院办公室的小韩便发来了关于医院发展的一些资料,连同许健慈的部分内容一并给了若离,这让若离有些不敢相信,居然如此之顺利。但是很快她就偃旗息鼓了,小韩发来的资料几乎跟网上公开的没有太大出入,这虽然也在若离的预料之中,但是未免也有些失望。
但是,在许健慈的简介里,有一条吸引了她,“1978年,完成一例轰动全国的新生儿脑瘫手术。”
脑瘫手术?若离看着这四个字,觉得中国文字博大精深,四个字明明都认识,但是根本又是完全不懂。
她又打开搜索引擎,输入“新生儿脑瘫手术”几个字,出来的手术解释并不多,大多数都是对于“新生儿脑瘫”的解释,她相信看了一遍,关于脑瘫的治疗一栏,并没有确切地说明新生儿的脑瘫能够用手术来解决,只是有些介绍说可以通过“中枢神经干细胞移植”的手术来治疗。
而且为什么在网络的公开资料上搜索不出来这一条信息?而若离想在国恩医院提供的资料里再查实许健慈的这一事迹,却是一无所获。
1978年,那应该是35年之前了,当时国内的医学条件并不发达,能做成功这么一个手术,那难道不应该大肆宣传一下的吗?怎么一点都查不到痕迹呢?
还是另有隐情?
想到这里,若离再输入了“1978年 脑瘫儿 国恩医院”的关键词,并无什么大的新闻出现,她意识到是不是关键词太多,将条件限制得太死,于是她去除了“1978年”重新搜索,她发现国恩医院在1976年到1998年这期间,妇产科和神经外科治疗的脑瘫儿案例居多,这类新闻也不少,但是因为年代久远,所以网上的新闻并不齐全。可以看出,现有的关于这段时间的新闻,都是后来人加上去为了宣传的,所以基本上没有特别的内容,都是讲如何成功治疗新生儿脑积水、脑瘫等问题的——如果说新生儿脑积水成功治疗,在医学不够发达的时期算是一个新闻的话,那脑瘫儿在当时能够如此成功的治疗吗?就现在,也没有说脑瘫能够通过手术做成功啊。这成了若离心中最大的一个疑问。
而这些成功案例与许健慈有什么关系吗?难道都是由许健慈主刀的吗?
若离想到这里,觉得脑子已经明显不够用了,“我觉得该做脑部手术的就是我自己啊。”她自嘲地想着,然后不甘心地再度对“国恩医院 手术成功”等关键词进行搜索,期望能够有一些些蛛丝马迹出现。
最后,她发现了一则两年前的新闻——《国恩医院换子疑云 三十年后发现儿子并非亲生》。若离打开新闻,仔细看了文章内容,这是一则典型的社会新闻,大致内容便是说三十年前国恩医院妇产科接生的一个早产婴儿,因为脑部缺氧,医院进行了急救。当时,一个多月之后孩子康复出院,这家人还给医院送了一面锦旗。
之后一直相安无事。直到父亲意外受伤,儿子想输血救父,结果检查下来血型并不匹配,不仅如此,检查结果显示,孩子与父亲并无血缘关系——这差点引发家庭大战,但是孩子的母亲坚称自己行为检点,如果孩子与父亲没有血缘关系的话,肯定就是医院当时抱错了孩子。
若离想对此新闻再进行搜索,但是却再无下文,这孩子到底是抱错了还是因为上一代的行为不检点,就不得而知了。但是就若离的猜测,很有可能是医院方抱错了孩子,而新闻也被封锁了,就国恩医院那样的大医院,又有政府背景,这些负面能量的新闻肯定是能封锁就封锁,医疗本身就是国家保护产业,怎么能够允许大面积负面新闻在网上肆虐呢?
何况两年前的网络不比现在发达,微博之类的都还没有普及,所以要从网络查实就更加困难了。
这篇报道署名是《天天新闻播报》记者简文!
对于这个名字,若离不可能不了解,不仅了解还很熟悉。写这篇报道的居然是她!若离心中隐隐地有几分失望,若非简文已经去世了,这事儿岂不是就好办得多了?
好在都是一个新闻圈子的,若离与《天天新闻播报》的上上下下都还算是能拉上点关系。她张若离在圈子里也算是出了名的美女,要说起来这《天天新闻播报》的编委曾朝夕还曾经是她的追求者呢,给他挂个电话应该有些路子。
曾朝夕果然配合,听得是美女来电,巴不得能表现表现。
若离说明来意,曾朝夕虽然满口答应帮忙,但口吻也变得凄凄然,“别提这一家人了,现在只剩了儿子一人,父亲最终伤势太重去世了,母亲紧跟着吃安眠药自杀了。”
“怎么会这样的?”若离吃了一惊。
“根据舆论的推断她曾经做了亏心事吧,孩子不是自己老公的,她虽然一再强调自己是清白的,但是又好像另有隐情,也不愿意跟儿子做亲子鉴定。”
“那母亲怎么死的?”
“安眠药。就在她老公去世的第二天。”
“人间悲剧啊,你有那儿子的联系方式吗?我想见见。”
“你们最近怎么都在关注此事啊?”曾朝夕电话里冷不丁问了一句。
“怎么?还有谁关注?”
“前几天啊,一个新时代财经报道的记者也来问过。”
“估计都在关注医疗改革的问题吧。”若离假惺惺地应付了一句。“老曾,你有那儿子的联系方式吗?”
浦西的一处老式社区。
若离敲开那扇门的时候,她以为会看到一个颓废青年,或者说是头发蓬乱,不修边幅——好像就这个形象才能与这个人间悲剧联系到一起。
当门打开,一个身穿白衬衣黑夹克和牛仔裤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有些意外。
可能是曾朝夕事先通知过他,对于若离的到来,他并不吃惊。
“请问您是张晋凯先生吗?”
“嗯。”
“我是朝阳财经电视台的张若离,呵呵,我们都姓张,一家人啊。”若离进门没话找话,她自己都觉得非常无趣。
“一家人?我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姓张呢。”这位张晋凯可是一针见血。
若离咽了一下口水,也不用招呼,先行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了。她环视了一下屋子,老式的装修,虽然家具都很旧了,但是干净而保存完整。可以看出,这家庭居住的人是有条理有收拾的人。
“你过来就是为了之前那件事儿?”张晋凯并不客气,也不给若离端茶递水,可以看出他对媒体的态度相当反感。也可以想象,经历了非亲认定,父亲死亡,母亲自杀以后,他应该受了很大的打击。
“是的,我想了解一下,您父母生前对您有没有提及过您的身世,以及国恩医院方面有什么样的回复?”
“没有。”
张晋凯一句话让若离不知道如何继续,她很尴尬地望着对方,张晋凯看着若离模样,似乎也有些不忍心,不得不承认,若离有着一张相当美艳的脸蛋,即便不化妆都非常精致,尤其是一双大眼睛,永远都像画了眼线一般黑白分明。笑起来眼角稍稍往下弯成一个月牙,含润带媚,从中学到大学,若离都被誉为“班花”,而此刻,她稍稍使出一点“班花”的妩媚,总还是能够占一点便宜的。
“我觉得我的生活就在某一天完全改变了,本来我生活得挺平静的,我是公务员,父母都是国企退休工人,一家人其乐融融。三年前,我父亲遇到了车祸,由于血型特殊,我作为儿子理所当然被考虑第一个输血,这对于我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来说,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么个结果。”
“你父亲肯定很伤心吧?”
“他嘴巴上说没有关系,还是当我是亲生儿子。但是距离是潜移默化的存在着,而母亲呢,只是不断重复说自己是清白的,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父亲的事情;但是她拒绝与我做亲子鉴定,也不愿意回忆当年生子的过程。”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母亲自杀那天,我还在殡仪馆料理父亲的后事。”
“她这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不是跟当年的事情有关,母亲也从未跟我提起过。她对我还是那么好,她不像父亲那样一再表示我还是他的亲生儿子,母亲这一次一反常态,她什么都没有说,关于我的事情,她基本上都不说话。”
“让你再提起这些事情,我真的非常抱歉。”若离声音淡淡地,但是却很有感染力。
“前两年倒是有很多媒体来关注,现在基本上都平静下来了。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令你们旧事重提,就前两天吧,也有一个记者来找我。”张晋凯叹了一口气。
“你告诉了他什么吗?”
“也就是我今天说的这些,他似乎更加关注给我接生的国恩医院,以及为我做手术的主治医生。”
“他问你要了什么东西吗?”
“他问我还有没有当年的病历。我说没有了,确实没有了,我也曾经试着找过,但是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毕竟过去差不多三十年了,我们也都搬了好几次家。”
“如果真的是抱错了,有没有人联系过你?”若离的意思张晋凯听得很明白,他点点头,“《天天新闻播报》的那位记者简文曾经带过一位男士来我家,说很有可能是当年与我抱错的孩子。”
“结果不是吧?”若离看到张晋凯的表情便料到了结局。
张晋凯点点头,叹了一口气。
“那个人是谁?你还记得么?”
张晋凯再度点头,“现在偶尔还有联系,他叫杜予之。”
若离瞪大了眼睛,一副吃惊的表情,“你是说杜予之?就是那个律师吗?”
“你们认识?”
“哦,他上过几次我的节目。”若离喃喃地说,难以置信。
沉默良久,若离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你母亲……她有没有留下遗书?”
张晋凯摇摇头,面色非常苍白,“她只是收拾好了她和父亲的所有东西。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有什么秘密是连死都要带进棺材的呢?
若离叹了一口气,举步待要离开。
“张小姐,我想起来,我妈妈似乎留了一样东西在她的房间,请稍等。”张晋凯刚刚睡醒似的,猛地叫住了她。
游泳池的水很凉,似乎比以前更加凉。虽然室内的暖气十足,但是接触到如此之冷的水,还是令若离打了个冷颤。
一直以来,她都有下午游泳的习惯。
从张晋凯的家里出来,脑子就乱哄哄地,一片茫然,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接触一下泳池,让自己也清静清静。
虽然这天气一再说要降温,但是游泳的人却并不见少。
看到如此之多的人头,若离有片刻的后悔,本想是来寻求清静的,结果又是一团乱糟糟的喧哗。
不管怎么样,她还是一头扎进了冰凉的泳池,让全部身体浸到水里,她屏住呼吸,深深地往水里游……最后探出头来换气。
她做得很好,蛙泳她最在行,在大学时候还得过奖。
若离感觉到每个毛孔在冷水的刺激下都张开来,甚至在波浪的激打之下,皮肤泛起健康的红光。好像就是在这样的时刻,她才感觉自己是健康的,是美丽的,是富有生命活力的。她想到了张晋凯,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他是怎么度过的这两年,接二连三的打击,曝光在媒体的字里行间,没有自己的隐私和空间。
若离突然开始痛恨起自己的工作来。
新时代财经报道的记者应该就是赵连生吧?想必他也关注到了此事,他也摸到了国恩医院这条线索,那么这一切跟许健慈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说当年给孩子接生的,应该是产科大夫,不会是许健慈;而急救的话,新生儿脑部缺氧,倒是有可能是许健慈来抢救,只是如果仅仅是普通的急救,何必找他这尊大佛?而且现有的资料来看,并没有说张晋凯的事件与许健慈有关。
一定还有什么是自己没有注意到的,赵连生注意到了吗?
若离拼命往前划,脑子里浮现出赵连生的模样,卷发,黝黑的面庞,深深的眼窝,大而黑的眼睛……眼睛,她又想到了予之,他们分明就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睛啊。
突然,若离感觉到有人潜到了她身子底下,她的身体本能地一缩,她想游得再快一些,摆脱这个潜水的人。但是,这个人如影随形,在她的身子底下。
“是不是泳池色魔?”她的心“咯噔”一下。她想用脚触碰泳池底部站起来,无奈不知不觉已经游到了深水区,根本碰触不到底部。
这时,她不由地紧张起来。
她感觉有一双手拉住了自己的脚踝,她试图用另一只脚使劲蹬水以求摆脱那双手,但是无济于事。那双手像一根钳子一般,不但将自己的脚越钳越紧,而且另外一只自由的脚也被牢牢钳住。
她的身子不断往下沉,她试图呼救,但是一张开嘴巴,便灌了几口水。她只有将手努力伸出水面,希望周围游泳的人能注意到。
那双手不断用力,将若离的身体往下拖,就好像是在电视里看到的尼斯水怪一般,要将人四分五裂。
若离拼命挣扎,求生的本能让她生出比平时更大的能量。但是,不论怎么样,她还是渐渐疲软了下来,她的手伸出水面,拍打的浪花越来越小,她的呼吸也越来越局促,水不断从她的鼻子,嘴巴灌了进去……
最后她的意识渐渐模糊。
“救我,救我……”她心里不断呼喊,但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快要死了,但是自己还有大把大把的生命和时间,怎么会在一瞬间就要死了呢?
她疲惫、朦胧,模糊。就在要失去知觉的一刹那,她好像感觉到那双钳子一般的手突然松开了,一股力量将她托出了水面,她突然感觉一丝轻松……人之将死,就是这么样的感受吧,对比之前在书中看到濒死的人谈论的感受,若离觉得有一丝相近。
当彻底清醒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躺在游泳池的地板上,周围有很多人,有很多双腿,都是****的,有的甚至还挂着水花。眼球转动,往上,再往上——出现很多人脸,每一张人脸都不一样,表情各异,有的微笑,有的恐惧,有的紧张……最后她看到距离她最近的那张脸,那双眼睛直视着她,眼神流露出的焦虑令她内心柔软而疼痛。那双眼睛她认识,在意志最朦胧的时刻,她的眼前似乎出现了这双眼睛。
杜予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