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美娟与常钧言都是灵语课题组的主要负责人,但在观念上两个人总有很大的分歧冲突。常钧言将这个归咎于专业分歧,但冯美娟更倾向于是男女思维方式的差异,因为女人更容易相信直觉。就这次董菲加入灵语课题组的事情来说,冯美娟在没有告诉常钧言的情况下便向上级请示。虽然不少人认为这个方法有些荒谬,但是他们现在面临的问题和威胁远远超出以往的认知范围,更何况来北京疗养进行心理干预的杨锦汉也是坚持让董菲加入课题组,或许这次剑走偏锋真的能有所突破。
常钧言说冯美娟这个举动像一个迷信的赌徒,但常钧言自己何尝不是在赌?尤其是在量子论领域研究深入之后,常钧言有时候也怀疑自己是不是也陷入了一个迷信的怪圈。常钧言桌上摆了几本佛经,心不静的时候,常钧言便会通过研读佛经来寻求内心平静。常钧言是国内量子物理中顶尖的专家,但到了现在他似乎更加像一个虔诚的教徒。在美国研习的时候,常钧言的一个同事告诉过他,信教后很多难题都迎刃而解了,当时常钧言还认为那是一个人自欺欺人的迷信方式。
这时,常钧言办公室里的电话铃声响起。常钧言接起电话,脸色微微一沉,新疆在建的量子干涉实验室的系统调试过程并不顺利,他必须立刻赶往新疆。
常钧言拨通冯美娟的电话,让冯美娟来他办公室一趟。冯美娟的办公室原本位于常钧言的隔壁。但因为董菲的加入,冯美娟才在五道口的生物医学研究所新开了一间办公室,现在的工作重点便转移到了董菲身上。
常钧言向冯美娟交代近期的工作事宜,继而又聊到了董菲:“小冯,那个董菲这段时间怎样?”
“她在学习生命游戏,看了她给出的几个设定。她学习能力不错,可能之前有人刻意点拨过。”冯美娟如实汇报着董菲这边的进展。
“哦?或许老杨跟她说过一些。”常钧言眉头紧锁,并不感觉到轻松。
“现在出现了几种新型的病毒变种,压力不小。”冯美娟语气里透露着担心:“Gaia那边一直没有消停。”
常钧言捏了捏睛明穴,说:“我们这个课题组是各个专业的杂烩,跟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又始终找不到突破口。”
冯美娟回应道:“针对特定人群有选择性地改造病毒,这是Gaia惯用的手段,但我们都知道这不是最可怕。还有南太平洋近期频繁出现的海啸地震,都不太寻常。”
常钧言眉头紧锁神情严肃,望着冯美娟说道:“我还是希望你别把太多精力浪费在没用的人身上。”
“常组长,任何研究都是需要时间才能证明的,这样的方法未必就不行。”冯美娟素来坚持自己的直觉和判断。
“好,再讨论下去又会陷入之前的怪圈,我让步。”常钧言对于冯美娟的坚持,也是无可奈何。
……
这段时间,冯美娟通过相关途径希望寻找董菲提到的那个流浪数学家,帮助冯美娟在武汉调查的人也证实了确实有这样一个怪人的存在。这个流浪数学家去过科大几次发放自己的论文希望找到知音,但也从没成功过。收容所里的收容记录连这个人的真实姓名和真实身份信息都没有。收容所的工作人员记得有这个奇怪的人,他们说这个人说不出自己的名字也不说家庭住址,只是再三强调自己是数学家。这条线索,在这里似乎就断了。
这些天董菲反复调整修改那个生命小游戏中的各种参数变量,偶尔还需要引入新的变量,但总是无法让这样的生命系统健康繁衍超过72小时。
来到北京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了,董菲去请教过冯美娟关于这个小游戏的设定和玩法。但冯美娟解释说这是个开放性的游戏,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正确答案。冯美娟对董菲说,因为这个小游戏并不属于课题项目,所以也没有保密上的问题,董菲可以请教在大学里主修生态方向的同学,也可以上网寻求帮助。董菲于是将这个小游戏的基本规则和自己的初步设定以及近期实验结果整理好发在了小木虫论坛里,希望能得到帮助。
不过几天下来,帖子里的讨论回复虽有不少,但是能起到作用的却不多。这样的小游戏比起那些高大上的国家课题或者是那些能挣大钱的项目实在是太不起眼了,多数来回复的人也只是当这是个无聊的小游戏。董菲也给几个大学同学发了邮件,但得到的答复也不尽如人意。这天董菲在看着相关的专业书籍,也时不时刷新论坛帖子,希望得到帮助。
这时候,论坛帖里一个人的回复引起了董菲的注意。
那个人并没有讨论董菲的实验方法,而是对董菲引入的那个定期灭绝机制很感兴趣。
在帖子里,他回复这样一段:“系统每隔一段时间产生新的小生命,像地球上的几次物种大爆发。而引入的这个定期灭绝的机制,和地球上差不多每隔6000万年的生命大灭绝很相似。生命很可能并不是按照进化论循序渐进,而是有过几次集中式的大爆发和定期的大灭绝。”
这个人的回复让董菲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虽然这些也仅限于幻想阶段。董菲将企鹅号留给这个人,希望他能进一步跟自己聊一聊刚才的那个话题。一整天的时间,董菲都盼着新消息的提示声音响起,自从董菲把李尉明的号拖进黑名单之后,她也很少这样关注企鹅消息了。
到了晚上,董菲的手机才等来了那个人发来问候的消息:“你好。”
对话框显示这个人是电脑在线,点开这个人的资料,却发现他留下的资料少得可怜。昵称“刹那”,性别男性,年龄填的是113岁。
董菲敲击着键盘,回复了一句:“你好。我这个小游戏进行不下去了,估计又得重来。”
过了一会,那边跳出一行文字:“你玩的那个游戏有点映射现实世界的意思。”
董菲心里一紧,她此刻对电脑前的那个人充满了好奇,用手敲击着键盘:“你也这么认为吗?”
过了片刻,那边跳出一个字“是”。
电脑聊天的好处,就是留给双方充分的时间思考。董菲两腿支撑在凳子上,猫在电脑前敲击着键盘:“我们现在这个世界也是经过反复的实验修订才臻近完美的吧?”
“完美么?”那边很快地给出了这个反问句。
董菲愣了一下,连忙回道:“恩,是不太完美。”董菲觉得那个人有点不冷不热,原想着跟他多聊一些,现在也觉得是自己一厢情愿了。虽然董菲一直没什么朋友,但她很少意识到自己的孤独,不过现在情况却不一样了。在还没有正式进入灵语课题研究之前也许还有些自由空间,但不知道之后等待她的又是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董菲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得到解答反而愈来愈强烈,已逼近把董菲逼疯的临界点。
但现在,董菲又能找谁倾诉呢?
过了一会,电脑屏幕的对话框里跳出了一段文字:“我们身体里的每一个原子来自于哪里都是不可追溯的。它之前可能属于一颗白菜,也可能属于一只恐龙,再往前追溯的话可能来源于某颗超新星。就像你游戏里那些能侥幸存活下来的生命,组成它身体的方块之前也组成过其他的生命。”
董菲看到这行字,瞬间又提起了兴趣,敲打着键盘:“你是想说明什么呢?”
过了一会,会话框里又跳出一段文字:“现在的科技在研究量子传输的可能性,比如将某个物品的量子信息完整记录,再到另一个地方复原成之前的样子。但如果是一个有生命的人呢?即便精确到原子程度复原了这个人,那么他还是之前的他么?”
这个人聊的东西显然已经偏离游戏讨论的范围了,董菲心里有些触动,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这一系列问题。
就在董菲望着电脑屏幕发呆的时候,对话框又弹出一行文字:“我说跑题了。”
董菲敲击着键盘回道:“你说的这个很有趣。”并附带上了一个呲牙笑的表情。
“刹那”回复道:“你这个游戏里的食物链很简单,但电脑里的生命能进化出智能需要多久?比如不再需要由你设定它们吃到绿色方块的概率,而是有意识地去捕食。”
董菲回复道:“这个可以通过修改程序实现,我可以让红色方块变得更有进攻性。”
紧接着,“刹那”回复:“那动物的基本生存的本能是最初就设定好的吗?”
董菲沉默了一会,模棱两可地敲击着键盘回复道:“也许吧。很多东西解释不了,就说那是天生本能,或者说是进化选择的结果。”
“但最初的设定者不一定能料想到后期的发展,一旦具备了自我修改升级的能力,就会超出控制。在修订无果的情况下,便会选择更极端的方法来重建这个世界,不是吗?”
“大灭绝……”董菲发送这三个字的时候,感觉她的脑袋里被一种神秘的声音影响着。
那边半天没有了消息,董菲的眼睛还是死死盯住屏幕,希望他能陪自己聊下去。
过了一会,对话框又弹出一行文字:“听说过阿西莫夫的机器人三大定律吧?”
董菲敲击着键盘回复:“恩,虽然来源于科幻小说,但也应用到了人工智能的研究,是人类给人工智能套上的道德行为规范。”
“刹那”随后纠正了董菲的说法:“不是道德规范,是不可违背的强条。”
董菲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对着电脑屏幕笑了笑,敲下一行回复:“是哦!都是最苛刻严格的强条。”
“再精密完善的程序也有运行异常的时候,bug不可避免,现在我们的世界处于失控的边缘。佛教认为有正法、像法、末法,众生三毒心炽盛。”
董菲皱了皱眉,越来越觉得跟她聊天的这个人太古怪。董菲敲着键盘回复道:“现在的世界生活水平和科技水平都是人类历史中最高的。”
随后对话框弹出这样一行文字:“百年来科技水平的爆炸式发展还有人类贪欲的膨胀,让这个世界变得面目全非。”
董菲感觉心里毛毛的,盯着屏幕打字回复:“这有点像极端环保主义者的言论。”
屏幕里的对话框里跳出一段文字:“现在已经成功合成了新的碱基对,这就意味着会有新的生命形式诞生,这样的技术远比克隆人更加挑战伦理底线也更加危险。克隆技术所用的还是基本的四个碱基对,遵循的也是基本的自然界的语法。但新的碱基对的加入,会扰乱整个世界秩序。”
“聊这样的话题是不是不合适?”董菲思索片刻,敲下了这一行字。
“这些科技信息网上都看得到,就是随意聊天。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们可以换个话题。”
“刹那”的答复让董菲有些意外,董菲原以为他会据理力争。
董菲发送了一个笑脸过去,回复说:“是我太敏感了。对了,你是在校学生吗?”
“不是。”那边答道。
“那还喜欢上小木虫论坛,那你应该是在高校工作吧?”董菲很好奇对方的身份。
“没机会读大学。”
“哦,谢谢你今天跟我聊这些。”董菲感觉这人应该是个古板的理科男,有点极端环保主义倾向。董菲本身也是学环境工程专业,虽然并不完全认可他的观点,但也不排斥。
“不谢。”那边的回复很简单。
“对了,你的昵称干嘛叫做‘刹那’?”
“一刹那者为一念 二十念为一瞬。”
“哦……”
一场莫名其妙的聊天就这样冷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