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石屹来到秀儿原来工作的纸品厂。厂房也是一栋破旧的二层小楼,楼前围有铁栅栏围墙,大门旁边,一个保安亭突兀而立。
石屹环顾四周,不见可疑的警车,于是举手敲了敲保安亭的窗户,道:“麻烦您,我想找管生产的陈主任。”
保安抬起头来:“你有约好吗?没约好不能进去。”
“没约好,不过我是客户,关于产品质量方面的问题想和陈主任谈一下。”
“那你等一下吧。”说着,保安拿起电话,联系陈主任。
一会,一个戴眼镜的男人走了出来,样子还挺斯文,不过,这反倒让石屹心里更加生气。石屹走上前去问道:“是陈主任?”
“是,你找我?”对方问道。
“这里只有一个姓陈的主任吗?”
“是,怎么了?”
不待对方说完,石屹抡起胳膊就是一个耳光。因为气愤,石屹出手极重,陈主任一个趔趄跌坐在地,眼镜也飞出好远。
石屹冲上前去,抬腿便踢,一边大声咒骂。事情突如其来,陈主任顿时被打得晕头转向,护着脑袋呼号着向厂房爬去。
石屹抓住陈主任的衣襟,将他提起来,口中骂道:“你这个王八!”跟着又是一记老拳,陈主任再次翻倒在地。
这时,保安亭里的保安冲了过来,用警棍勒住石屹的脖子向后拖去,一边喊道:“快来人,快来人!”
斜刺里又冲出一个保安,手中的橡胶棒对着石屹当头而落,随后猛地一脚踢在石屹的腹部,石屹顿时失去了反抗能力,被拖到了保安亭之内。
两个保安将石屹牢牢地按在地上,一会,一个胖大男人匆匆而至。胖大男人进门问道:“怎么回事?”
一个保安道:“葛经理,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小子上来就打陈主任。”说着,保安从石屹的后腰抽出匕首,“这家伙还带着刀子,怎么办?报警吧?”
这时,陈主任也跟了过来,手捂腮帮,鼻孔流血,身上满是尘土,十分狼狈。葛经理回头问陈主任:“怎么回事?你认识这人吗?”
“不认识!”陈主任摇了摇头。
葛经理蹲了下来,对石屹道:“你们怎么回事?说说,说开了就好了。”
“这是我们个人的事,和厂里无关,我不想说。”石屹道。
“那怎么办?我报警送你去公安局?”葛经理问道。
打过人,石屹的气消了很多,脑子也清醒起来,道:“放了我,这事就算了,要不然没完,送我进公安局我也有办法出来,呆不过今晚的。”石屹知道齐队长会让他出来的,因此说得极其自信,由不得别人不相信,尽管可能会被齐队长再收拾一次。
“嗯。”葛经理道,“放了你没问题,不过你打了我们的人,气也出了,多少总该表示一下,至少,人家的眼镜你要赔吧。”
“我不赔,你们的保安也打了我。”石屹道。
“算了,算了,这事如果过去就算了,一个眼镜没啥,我还有呢。”陈主任捂着腮帮在旁边说道。
葛经理起身对陈主任道:“你真的说算了?”
“算了,还有,还有。”陈主任连声道,甚至努力做出了一个笑容。
葛经理转向石屹道:“既然这样,这件事就算了,我们不追究,你以后也别来闹事,也别再找陈主任的麻烦,怎么样?”
“好,到此为止。”石屹道。
“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未定。”
葛经理盯着石屹又看了看,对两个保安道:“放开他,让他起来。”
石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保安道:“刀子给我。”
“葛经理?”保安看了看葛经理,犹豫不定。
葛经理伸手拿过刀子,摸了摸刀刃,对石屹道:“我送你出门,出门后我还给你。”
石屹点了点头,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陈主任。陈主任顿时紧张起来,笑容僵在脸上。石屹低声道:“不好意思。”转身向外走去。
“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身后,陈主任略显尖细又如释重负声音听起来格外滑稽。
葛经理紧随石屹走了出来,两个保安手拿橡胶棒,不远不近地跟着。走出几十米,葛经理停了下来,将刀子递给石屹,道:“兄弟,都什么年代了,尽量别玩这个,出了事对谁都不好。”
石屹接过刀子,没吱声。葛经理伸出手来:“说好的,这事就算了。”
此刻,石屹也不免觉得刚才太过鲁莽,自己本是性格随和的人,怎么会变得这么狂暴呢?事情本就如乱麻一般,最好不要再卷入什么其他事件了。石屹犹豫了一下,和葛经理握了一下手,转身离去。
虽然心里牵挂着秀儿,但经过这件事,石屹心里冷静了许多,觉得暂时不见也好,他希望自己能完全没有任何顾虑地和秀儿开始。
石屹翻看资料认真了很多,每一份都会大概确认一下其中的内容。资料残破不堪的外观佐以各种极端亢奋的内容,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让人越发有恍如隔世之感。石屹再次抓过一个档案袋,抽出里面的资料翻阅起来。突然,一个熟悉的名字闪过,石屹眼睛一亮,只见资料的内容如下:
关于阳东镇“李有财”等人造反派组织的处理意见
李有财,市毛纺厂技术员,时年32岁。1974年初,因《工人阶级在这最后关头该怎么办》一篇大字报得到市革委会的赏识,在市革委会反动派的支持下,进入杨东镇革委会。
其后,李有财以东胜街道为据点,勾结本地的造反派活跃分子,安插自己的亲信,煽动广大人民群众,大肆进行夺权活动,在短时间之内形成了较强的造反势力。其主要成员有:杨续臣、周凯、李洪亮、郝爱发、闫昱、徐敬东等。
该造反派组织不但多次参与了向镇政府各级党政机关的夺权活动,还在******的驱使利诱之下进行了一系列批斗运动,除极少数不法分子之外,受迫害者多为无辜群众及我党员干部,给社会秩序造成了严重影响,广大人民群众深受其害,期间,造成一人受辱自杀的严重后果。
李有财及其造反派组织当年的大肆活动,给阳东的政治、经济生活带来极大混乱,本该严肃处理。但痛定思痛,他也是在当时的特殊社会环境下受到******的唆使所为,主观上并没有致死人命的意愿。
毛主席教导我们: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在广泛听取了群众的意见之后,我们认为该造反派组织危害不大,在动荡之后能够充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认真反省,迅速融入到广大人民群众之中。当下之际,百废待兴,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使国民经济、秩序走向正轨更为重要。
对此,本调查组建议除个找个别人谈话、端正思想之外,不做法律上的追究。
阳东镇人民政府动荡遗留问题联合调查组
1978年8月20日
“难道这就是死亡名单?”看着那一排熟悉的名字,石屹自言自语道。造反派名单中的大部分人,和325送来的死亡名单相同。其中,有二人没有出现在325拿来的资料中,并且造反派名单后面使用了“等”字样,这是不是说明,至少还有二人可能会吊死?
资料说造成一人自杀的严重后果,如果这个造反派组织只造成了一人自杀,那么只能是兰香了。由此看来,这些人的死亡和兰香有关确凿无疑。可是,到底是兰香驱使他人杀人,还是有其他人为她报仇呢?如果报仇,为什么要等近三十年呢?
石屹放下资料走到窗前,窗外,漆黑一片。凝视着漆黑的窗口,恍惚间石屹感觉自己站在一个小黑屋的前面,透过窗口隐约可见屋内一个穿裙装身影。看着看着,那身影突然扑了过来,双手用力撼动窗上的铁条,声嘶力竭地喊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石屹大吃一惊,猛地伸手拉上窗帘,攥紧窗帘的手由于过于用力,抖动不停。石屹定了一下神,哗啦一声再次将窗帘拉开。没有什么鬼影,一切依旧,窗外,隐约可见稀稀落落的小树林。
事不宜迟,石屹立刻联系余建新,在网上将“处理意见”原原本本地打了上去。两人交流完毕,正准备下线,一个画面在石屹的脑中一闪而过,是喝咖啡的画面。“兰香咖啡厅?”石屹自言自语道。
“建新,那天晚上我说不定是去兰香咖啡厅了。”石屹道。
“你能确定吗?”
“确定不了,只是偶然脑子会闪过一个画面。”
“是嘛。”余建新道,“兰香咖啡厅我了解了一下,是外国人开的。”
“外国人?”
“嗯。也不能算外国人吧,是一个华侨,大概十多年前,来浑河开了这家咖啡厅,是浑河比较早的外商投资企业了。”
“哦。是这样。”石屹再次没了头绪。
十多年前来的华侨,那应该上一代就是外国国籍了,没理由和这些事有瓜葛。看来,兰香咖啡厅这个名字的确是个巧合,自己只是无意中被“兰香”这两个字影响着,脑子便产生了错觉吧。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