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冷风吹过,农具厂宿舍的大门吱吱呀呀地响了两声。一个身影出现门口,是石屹。石屹抬起头来,眼睛直直地盯着夜空,仿佛在想什么。少顷,石屹迈步走入小树林中,眼神空洞,步履迟缓。
前面不远处的一根树枝垂下一个绳套,不时随风轻轻摆动。看见绳套,石屹僵硬的表情似乎笑了一下,向绳套走去。宿舍大门口的阴暗之处又出现一个身影,冷冷地盯着前方的石屹。
终于,石屹走到绳套前。石屹双手抓着绳套,目光透过绳套圈张望了一下,脸上再次露出笑容,随后努力将身体提起,头向绳套内伸去。躲在门口黑暗之处的人影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根木棍,是老马头!
老马头来到石屹的背后,一言不发,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石屹仿佛感觉不到老马头的存在,仍在抓紧绳子,将头努力向绳套内伸去。
眼看石屹的头就要伸入绳套之中,老马头猛地抡起木棍对着石屹的脑袋挥下。嘭地一声,石屹松开了双手,跌倒在地。老马头看了看昏死的石屹,转身向小楼走去。才走几步,老马又停了下来,稍一犹豫,折回石屹身边。老马头蹲下身子,拽着石屹的胳膊,将石屹背到身上,摇摇晃晃地向宿舍走去。
“轰隆隆——”,远处似有雷声响起,趴在老马头背上的石屹晃了一下脑袋,发出一声闷哼。老马头吃了一惊,丢下石屹,撒腿向楼内跑去,因为退部有残疾,看起来就像一具跳尸。
石屹被摔在地上。少顷,又是一声闷哼,石屹抬起头来,老马头的身影已消失在大门之内。石屹只觉得头痛欲裂,搞不懂是怎么回事。趴在地上静了一会,再次抬起头来,石屹终于弄明白这里就是宿舍后面的小树林。
“怎么会在这里?”石屹自言自语道,将手伸向腰间,摸出手机。手机关机,石屹觉得奇怪,他从来不关机的,哪怕充电的时候。按下电源键,手机打开,时间显示2点,已经是后半夜了。
石屹吃力地爬起来,剧烈的头痛让他站立不稳。突然,手机铃声响起,石屹接起电话。
“喂!石屹,怎么回事?你跑哪里去了?”电话那边传来余建新的声音。
“是建新?”
“是我,晚上我打你电话,一直关机,你干嘛关机?”
“我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呢?”
“在,在我住的地方后面的小树林里。”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不要乱跑,赶快回去睡觉吧。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明天一早我去找你。”
挂了电话,石屹摇摇晃晃地走回宿舍。路过秀儿的门口,石屹停了下来,抬手敲门。咚咚的声音在走廊回响。“哦,秀儿已经搬走了。”石屹自言自语道,挣扎着走回房间。进屋之后,石屹觉得脑子恍惚得厉害,衣服也没脱,便扑通一声砸在床上沉沉睡去。
一大早,石屹还没睡醒,余建新便赶了过来。进门之后,余建新劈头就问:“你昨晚跑哪里去了?手机还关机?”
石屹晃了晃脑袋,仍有些头痛:“昨晚,昨晚我去哪里了?”
“我问你呢!”余建新道。
“昨晚——,建新,我想不起来。”
“开什么玩笑?昨晚的事情就忘了?”
“我想想,昨晚,出门,大街,然后,好像是咖啡?不对。”石屹晃了晃脑袋,表情痛苦,“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昨晚我给你打电话记得不?你说在屋后的树林里。”
“电话?好像是吧。”
“好像?这都记不清了?”余建新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石屹,你吸毒了?过量吸食****就会导致人失忆,甚至连吸食之前的一段记忆也会消失。你是不是吸毒了?”
石屹摇摇头:“不会吧,我没吸过毒。建新,我说不好,想不起来。”
“唉!只要你没事就好。”石屹什么都想不起来,余建新也没办法,“那个女孩呢?”
“你说秀儿?她搬走了。”
“搬走了?”
“是,没办法,我让她搬的。”
“为什么呢?”余建新问道,“有个这样女人陪你说说话多好,你也就不会乱跑了。因为什么搬走?那天晚上的事情?”
“不是,前天晚上和她出去吃饭,好像有人跟踪。”
“哦!”余建新点了头,“也是,鬼魂好说,毕竟目标只是你,人就说不清了,会胡来的。”
石屹摇摇头,表情十分难过。他觉得兰香对秀儿的威胁更大。
不过,余建新以为正是秀儿的离去才让石屹这么难过的,安慰道:“好了石屹,也没啥,你这是恋爱谈少了,缺乏锻炼,多谈几次没事了。不过,昨晚的事情倒真让人担心。你再想想,看能不能想起什么。”
“咖啡?”失忆努力回想着,“好像去喝咖啡了。”
“喝咖啡?去哪喝的?”
“不,不是,我好像去找兰香了。”
“然后呢?”余建新皱了皱眉头。
“然后?好像我在一条金碧辉煌的大道上,走啊,走啊,后来,后来便看到一个的洞口,洞口的另一侧如天堂一样奇异、美丽,我扒住洞口,想爬过去……”说道这,石屹停了下来,面露尴尬,“建新,不好意思,可能是做梦,呵呵。”
“唉!”余建新摇摇头,“石屹,先别想了,放松一下脑子。”说着,余建新起身一阵忙碌,总算烧好一些开水,沏了两杯茶。
喝过茶水之后,石屹的精神明显好转。余建新道:“以后每天晚上给我个打电话,最好在睡觉前,知道吗?”
“哦。好吧。”石屹神情委顿,也对自己的状态困惑不已。
余建新没继续追问昨晚的事,而是打开自己的公文包,取出若干资料:“你看看,这是林兴国的遗嘱。”
资料是翻拍下来的,石屹道:“你也偷拍了?”
“我哪里是偷拍,是名正言顺拍下来的。你看看内容,恒馨酒店和恒年家私的全部股份以及存款的30%都给林月茹了,恒雅百货和恒安物业的股份留给林世嘉,此外,还有20%的存款给了一个叫吴雅南的女人。”
“哦,这有什么奇怪吗?”石屹问道。
“当然奇怪。先不管那个姓吴的女人是干嘛的。林兴国这种人其实现款并不多,顶天几千万,关键是产业。就目前的发展状况来看,恒馨酒店和恒年家私的价值明显大于恒雅百货和恒安物业,把大头留给女儿,难道不奇怪吗?”
“可能儿子不成器,就留给女儿了吧。”
“怎么可能?”余建新道,“这个年龄的人,都是土财主,子承父业的封建思想根深蒂固,怎么会将大部分家业交给早晚都要嫁人女儿,哪怕儿子再不成器也不会这么干的。再说,林世嘉不是还在澳洲留学吗?”
“那你觉得有什么问题?”石屹问道。
“现在说不好,不过,既然违背常理,肯定就会有问题。等真的拿到齐文武的什么把柄,你手头也会多些筹码的。”
“哦。不过,这事儿我恐怕一点也插不上手呀,都由你来弄?”
“嗯。”余建新道,“当然我来弄,说不定我将来也用得着,你还是在房间里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余建新又从公文包里掏出厚厚的一摞资料,看样子足有上千页。余建新道:“这是我从档案馆拿到的,多和阳东动荡时期时的事件有关。”
“档案馆的资料你都拿得出来?”石屹道。
“不是。这些不是什么正式的保密资料,档案馆本身也没当档案保管,我是从一个检察院的老人那知道的,他说拨乱反正那几年,检察院有一些没有正式立案的资料送到了档案馆,但都属于暂放。本来,这些资料堆在档案馆的仓库里,随时都可能被废弃,所以我就通过熟人挑了一些可能有价值的拿了回来,你看看吧,说不定有用得着的。”
资料堆在桌子上,有些装在档案袋中,有些用老式本夹夹着,还有些就是简单订起来的,近半尺厚,看起来十分杂乱。石屹觉得头疼,这可不是能轻易看得完的。不过也好,自己不擅长和人打交道,总不能什么都让余建新来办,否则自己可太没用了。
余建新又从包里拿出一个手机扔给石屹:“这个给你。”
“手机?我有手机。”石屹道。
“这不是普通的手机,改装过的,信号及拾音器灵敏度超高,类似于窃听器,专门用来录音的。手机的侧面是一个隐藏式按键,只要用力按一下就会接通预设的号码,但手机本身无任何显示。”
“接通号码?不是这个手机本身录音?”石屹问道。
“倒也不是不能录,但主要用于远程录音,另一个终端在我哪里,是台具有分析功能的高清录音仪器,届时,这台手机接收到的声音会被那个终端录下来。齐文武虽然谨慎,但未必每次都搜你的手机,况且,这个手机录音是后台启动的,屏幕上看不出来。”
“想不到你还有这玩意!”石屹惊叹道。
“最一般的间谍设备罢了,最好能录下齐文武要挟你的证据。对了,齐文武这两天没找你?”
“没有,不过上次见面他对我的态度好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良心发现了。”
“石屹,什么事情你还是不要总往好了想,免得稀里糊涂地做了东郭先生。还是那句话,有事及时告诉我,我好及早做准备。”
“建新,麻烦你。”
“好了,我手头还有别的事情要忙,你别太郁闷了,改天一起喝点,叫那个女孩一起来。”说完,余建新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余建新道:“记着,以后每天晚上给我打个电话,没事也要打,还有,晚上尽量不要乱跑。”尽管余建新觉得石屹昨晚很可能是因为秀儿离去,难过之余便花钱买醉去了,但一直以来的谨慎,仍让他觉得事情很蹊跷。
“嗯,好吧。”石屹点头,表情有点无奈。齐文武不让他乱跑,现在余建新也不让他乱跑,自己简直成了一个惹事的小儿。
余建新带来的资料看来的确没有当正式档案保管,不但杂乱,并且很多已经发霉,甚至上面的字迹都已模糊不清。石屹随便拿起几页翻阅起来,里面的措辞在今天看起来十分可笑,“最高指示”、“走资派”、“○○教导我们”、“战斗到底”、“牛鬼蛇神”、“伟大胜利”等词汇随处可见,行文极尽鼓动性,歇斯底里般的群体亢奋让石屹难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