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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帮她把被子盖好,走出房间。客厅里的灯已经熄灭,只有星点的火光亮在沙发的位置。陆越坐在那里抽烟,见我出来,按灭香烟,问道:“怎么还不睡吗?”
“睡不着。”我坐在他身侧,“陆总,你就没有什么想跟夏天说的吗?”
黑暗里我看不太清楚陆越的脸,可是我可以想象的到他的神色,一定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这样的表情我见的太多——农村的父母不懂如何与孩子交流,只能用打骂的方式来教育孩子。打骂过后,就会用这样的表情看着孩子。
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明明都是从孩子成长为大人的,怎么就在成为大人之后,就对过去的自己无言以对呢。
陆越回答道:“我和我妈谈过了,以后不会这样了。”
“陆总,你应该知道,你真正需要好好谈的对象是夏天。”
“许安,去睡吧。”
“这样对夏天不公平。”
“许安,”他又重复一遍,“你去睡吧。”
“陆总——”
陆越打断我道:“许安,这是我的家事。”
我好半响才道:“陆总,我想给你说个故事。”
“我认识一个女孩子,一个很奇怪的女孩子,她只喜欢抽两块钱一包的劣质香烟。我问她原因,她说她从小就没有爸爸,她就问村子里有爸爸的小伙伴,爸爸身上有什么味道。小伙伴们说,就是烟的味道啊。她的家在农村,那时候家里很穷,她从来都不敢向妈妈要求买什么。但那一次她却偷偷从妈妈的钱包里拿出二十个一毛钱的硬币,买了一包两块钱的劣质香烟。那天下午,她就蜷缩在角落里,划亮火柴不断点着香烟,她以为闻到了烟的味道就是有了爸爸的味道。”
“后来呢?”陆越点燃一根烟,问。
“后来啊,她回家的时候,她的妈妈发现钱少了,也闻到了她身上的烟味。可是她妈妈什么也没说,她还以为就此逃过一劫,满心欢喜地上床睡觉。没想到,在凌晨两点,村子里其他人都在熟睡的时候,她妈妈把她叫起来问她,拿钱去干什么了,又问身上为什么有烟味。她不肯说,妈妈就用几根竹枝缠成的鞭条抽打她,还不让她哭出声音来。”
“那一年,她才十岁,她知道妈妈在夜深人静打她还不让她哭出声的原因。离了婚的女人在村子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戳着脊梁骨说闲话,妈妈为了最后一点颜面,不能让别人知道她有一个会偷钱的女儿。而她也想维护妈妈最后的那一点尊严,又不能把真相说出来,她怕妈妈知道会更伤心,只好咬着牙忍着疼。”
“可是实在是太疼了,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妈妈也打累了,停了手,也跟着哭出来。一把推倒她,让她滚,说她就像她那个没有良心的父亲。骂骂咧咧一会后,妈妈坐在地上抱着她,轻声问她疼不疼。妈妈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只是怕教不好她,怕女儿长大以后会怪自己。妈妈说,她的这一辈子就都靠她了。”
“最后那个女孩子怎么了?”
“她死了。”我在黑暗里看着陆越的位置,一字一句答道,“两块钱一包的香烟停产在她十八岁那年,后来她试过很多烟,都找不到以前的那种味道,她再也不能从温暖的火光里看见父亲。吞掉她的也是炙热的火焰,太多的东西到最后只剩下一把灰。”
陆越按下打火机,火光摇曳着升起,照亮他吐出的烟圈。我看不懂他眼里闪过的情绪,走回房间。在进门之前,我说:“陆越,你可能不懂父亲这两个字在女儿的心里代表着什么。”
“许安,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我没有回答他,关上门,躺上床。夏天还是躺在角落里,我伸手摸她的枕边,果然是潮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