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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数人对于错误总是能持以格外宽容的态度。对于他人犯下的错,总以自己的宽宏去原谅;对于自己犯下的错,总找理由为自己开脱。
而我,我可以原谅犯错的人,但是无法原谅错误本身。
二十三年前,父亲犯下抛妻弃子的错误,我和母亲一生的不幸都源自于这场错误。
方恒说,他毕竟是你的父亲,原谅他吧,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其实很久以前,我就已经原谅他。可是这么多年难熬的时光,我怎么能够释怀。
六岁之前,母亲还是那个温婉的女人。
她说,爸爸只是去很远的地方,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们母女活在自欺欺人的谎言里,心里摆着一面镜子,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强颜欢笑。
六岁生日那天,母亲带我上街,她去店里给我买一对头绳当生日礼物,让我在外面看好自行车。
街上的人来来往往,我歪着脑袋看着迎面走来的一对人。那个男人高大健壮,身旁的女人年轻貌美,手挽着他的胳膊浅笑着。
“爸爸!爸爸!”直到他从我身边走过,我才反应过来,那个男人的脸我在母亲天天抚摸的那张相片里看到过,“爸爸!爸爸!”我追上他们,抱住他的腿不让他走:“爸爸!你真的回来了!我好想你!”
“呀,这个孩子是谁啊?怎么管你叫爸爸?”那个女人尖着嗓子问。
他蹙眉,一把推开我:“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孩子,乱叫爸爸。”说完他们两个笑着离开。
我被推倒在地,顾不上手心的疼痛,连滚带爬的起来。那里刚好是个十字路口,我站在那里茫然无措,不知道该往那一边追。
母亲从商店里出来,问我怎么能乱跑。
我摇摇头:“下次不会了。”
她载着我回家,在上坡的时候,有些吃力地蹬着自行车:“抓紧妈妈。”
“啊,哦。”我虽然应下,但是没有动作。刚刚摔的一跤让我的右手血肉模糊,我含着泪不敢出声,偷偷地想把陷在手心里的石子抠出来。
母亲察觉到不对,转过头看我。我正把石头往外抠,没想到她会突然转头,手一松,哇的一声哭出来。
那个伤口痊愈的很快,没有留下疤痕。只有我知道,曾经有一个男人让我这样流过血。
还珠格格里,紫薇因为被质疑假装格格而逃亡,她身上的血痕不比我的轻。
故事毕竟是故事,她轻易地原谅那个让她和母亲背负骂名的男人,故事里最凄惨的女人夏雨荷也只用寥寥数句带过。
人生远比故事精彩,人也远比小说里的角色斤斤计较,痛苦也远比快乐更容易被人记住。
母亲得知父亲出轨的事情,她还是不愿意放开这段感情。
我知道,父亲是她的玫瑰,她宁愿忍着刺痛也要紧紧握住。只是原先那个温婉的女人,不复存在。
我让方恒带话:“我不会要他任何东西,我原谅他了。但是,我的这一生,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父亲。”
我从公园快步走出,方恒没有追过来。我在门口买一个冰淇淋,老板问:“小姑娘,和男朋友吵架了?怎么一个人出来?”
我摇摇头,含一口冰淇淋。微凉的奶油在口腔里,我被呛出眼泪。
夜晚的城市比白天更加热闹,街边有乞讨者抱着小狗傻笑坐在地上,我把身上的零钱都给他。城管从一边走来,推推搡搡让他离开,他呵呵地冲我道谢:“谢谢啊,谢谢。”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房间里的灯还是亮的。陆越坐在桌子前,看着我进来:“吃过了吗?”
我一惊:“你还没走?”
“夏天在你房间里睡下了。”他答非所问,“你吃过了吗?”
我摇摇头:“我不想吃。”
“来陪我吃一点。”
我在桌子对面坐下,陆越拿起碗筷吃饭:“凉了吧,我去热一下。”
陆越没有停筷,屋子里只有他细细咀嚼的声音。
等他吃完,我把碗筷收好。他靠在厨房门口看着我洗碗,问:“出去见方律师了?”
“你怎么知道?”
“他问我要的你的号码。”
“哦。”
碗筷洗好擦干,摆放在原来的位置。陆越和我坐在沙发上,我见陆越没有离开的意思:“陆总,很晚了,您还不回去吗?”
“回去,然后你又一个人哭吗?”陆越点燃一根烟,缓缓吐出烟雾,“许安,你给我讲过那么多故事,就不想听我说说我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