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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总是模糊不清,像是冰天雪地里被暖风吹过的起雾的玻璃。命运伸出一只手,把雾气擦拭干净,再一次清晰。
我总是对自己说:许安,忘掉过去吧。
我没有如愿,这一次更是跌进久远的回忆中,无法自拔。
那年,我初遇方恒。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方恒在十岁那年还懵懂无知,我却不是。
母亲一直是做零工养活家里的,帮人编串假发,一串六分钱。我也跟着帮忙,方恒蹲在我们旁边,对这个未知的事物表现极大的热情:“这个是什么啊?”
母亲告诉他:“这是编头发赚钱的,一串六分钱。”
他嘟囔道:“六分钱?这么少,我一根冰棍都要一块钱呢。”
方恒看不懂母亲微变的脸色,拉着我去吃冰棍。我摇摇头,手上的动作不停。
“你不喜欢出去玩吗?你喜欢干这个吗?”他问。
哪有一个孩子不喜欢娱乐而喜欢重复同样一道工作的,我也想过要出去玩,也曾经偷跑过。母亲白日里不说,夜里总会打骂我。她说,你就想着出去玩?玩什么?别人有爸爸挣钱你有吗?
我在一次次打骂中终于懂得,我和别的孩子不同。我可以和他们一样乖巧懂事,但是我注定无法拥有他们那样洒脱的快乐。
他们生活的艰辛有父母共同的臂膀去扛,而我要和母亲一起扛起生活的重担。
比如方恒,他肆意随性;而我,谨言慎行。
儿时自卑的我逐渐长大,继承母亲骄傲心性的自己在青春期里总是昂着头的。因为生怕别人知道自己在尘埃里,所以要努力做出一副我在云端的样子。
唯一知道这些的只有方恒。
方律师夫妻大方得体,教育出的孩子也是正直阳光的。他说:“安安,你别怕,你没有爸爸还有我照顾你呢。”
其实,我一直恨方恒。恨他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令人羡慕的开明父母,也恨他的坦荡。这些方恒都不知道,他只是一味的对我好。
有时候,我在想,方恒要是哥哥就好了。那么就可以让他承担母亲的梦想,我成就自己的未来。可是,我终究只有自己陪伴着母亲。
母亲一直让我和方恒保持距离,她说我和方恒不一样。我起初不明白,不都是有两只手用两条腿直立行走的人吗,怎么就不一样呢?
在一起之后,我才发现,原来人和人是真的不一样的。
我这一生,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对于其它的,我已经不想要答案。我只是想问问,怎么原来那么相爱的两个人,说不爱就能马上分开呢。
“许安姐,你怎么哭了?”我的思绪被同事的声音拉回,伸手一摸,一手滚烫的泪。
我扯过旁边的纸巾,说:“没事,刚才有东西进眼里了。”
同事点头,洗手离开。
我抬起眼帘,镜子里的女人精致的妆容已经不见,只有满脸倦意。
许安,承认吧,是忘不掉的。一帧帧在脑海里闪现过的画面都是过往,回不去也抹不掉。
我补好妆,让同一层的同事阿倩帮我去看看会议室的人有没有离开,得到他们离开的消息我才出洗手间回到座位上。
我正在想事情,听见陆越叫我:“许助理,把合同拿进办公室。”
我抬头,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安安?”方恒站在陆越身侧,面露喜色,“真的是你?!”
我愣怔,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是该也欣喜地相认,还是冷淡地沉默?
我也曾想过再次见面的场景。
应该是在一场冰天雪地里,我们擦肩而过。彼此都觉得对方似曾相识,错过会有片刻的心酸,转而就会跌进新人的怀抱里。
那样的严寒里,我们都不会哭,生怕眼泪会冻在眼眶里。
怎么会是这样的遇见呢?他就站在我的对面,和多年前一样喊着我安安。他的五官还是那样的熟悉,也更加深邃成熟。
要怎么面对呢?他站在我的对面,一步的距离,是我走过千山万水也跨不过那一步。
“方律师和我的助理是旧相识啊?”陆越比我先开口说道,“叙旧还是等会吧,许安,一会把合同送进办公室。”
我道好,目送他们进办公室。
阿倩凑过来道:“不好意思啊,许安姐,刚才我偷看被陆总发现了。”
我说没事,让她去工作。
我深呼吸,拿上合同敲开办公室的门,把它放在桌上。低头正要走,方恒道:“安安,中午可以一起吃个饭吗?”
我刚想怎么回绝,就听见陆越说:“方律师千里而来,是该由我做东。去定个桌,把夏天接过来,一起吃个午饭吧,许助理。”
陆越最后的“许助理”三个字说的咬牙切齿,我不敢抬头,应下快步离开。
我把夏天接来,让阿倩照顾好她,自己收拾好东西下班。
我实在没办法面对方恒。
从前看过一本书,结局是男主和女主分手后的重遇,隔着一道门。男主明知道门后面是曾深爱过的那个人,还是转身踏马离去。两人再不相见,这才是最决绝的分手。
既然已经分开,又何苦再回头提醒对方往日种种。
我们可以回忆当年稚嫩的自己,回忆为爱人做过的傻事,回忆在苦痛中成长的滋味,也只能,也只会选择回忆。
我坐上回家的车,陆越打过来电话,我挂断,他发信息问我在哪里。
我回:陆总,工程也要开始了,你说过给我一个星期的假期的。
回完就把手机关机,回到房子里,把整个人丢进床铺里。
多希望能够就这样睡过去,不用再挣扎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