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私塾的老先生徐徐念着,时而皱眉,时而微笑,最后却是一声长叹。
“先生,先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一会天地一会光阴的,弟子们不懂啊!”堂下的都是些十二三岁左右的小少年,虽然是在稚气未脱的年龄,却都似对这句话产生了强烈的兴趣,一个个神情专注,安静的用手托着下巴,作沉思状,一会皱眉,一会长叹,倒是学起了老先生。
老先生看着这群即调皮又可爱的孩子,心中不禁爱怜起来。“在这个天真烂漫的年龄,他们又怎么能体会到呢,人生匆匆,谁可去预料去留?不知不觉已然过去十几载,是时候离去了......”
“孩子们,记住这句话吧,以后你们会明白的,这是我给你们上的最后一堂课了,明天,老师要离开了,老师离开后,你们要听其他老师的话,要记住,学业不能荒废,要师重道,孝敬父母,现在,下课罢!。”
堂下一片寂静,不知多时,一个孩子带着哭腔叫道老师别走,其他孩子才反应过来,可此时,老师的身影早已模糊在了私塾的长廊之中,幽幽的,还伴着一声孩子们听不见的叹息,有不舍,有无奈,更有决然。
清枫城,西蜀国西南部的一个边陲之城,而此城东去八十里,有一个小镇,规模不大,约千人的样子,镇上民风多淳朴。而此镇因其一年中能看到满月的时间大大长于其他地方,且其明月看上去要更加清明且圆满,故而名为清月镇。
自古以来,月亮往往寄托着思乡情怀,而其圆满又寓意团聚,因此这里常常聚集漂泊他乡的游子,或人生失意漂泊他乡的浪客,一众在此赏月感怀,又因互相所处之境类似,故而也是一个结交好友知己的好去处,此地便慢慢热闹了起来,多有文人墨客提笔诗词,此地名声也渐渐传了开来,逐渐成了一处景致。
而这一天恰是初秋早晨,秋风寥寥,拂动了镇外杨柳,恰有那么一丝,飘飘洒洒一般,出现在了一位少年的眼帘中。
少年眉目甚是清秀,双眼却微微泛红,泪水盈眶,但却从深处泛出了几丝坚韧。
“先生,等一下!”少年张开手掌前伸,合掌握住了那一丝垂柳,轻而柔缓的,如同要抓住什么似的。
“古即道折柳送别,先生,保重啊!”少年语气轻柔,却消不了那夹杂在柳絮中随风飘扬的不舍与忧伤。
“是啊,先生,保重啊,我们会想你的,我们会更加勤奋的学习的!”在场的二十几个孩子异口同声的说道。
“哎,好孩子,我却又怎愿如此呢,可修道一途,自该甘于苦寂呀,更不该与尘世有如此多的牵挂,匆匆十几载,要不是师门有命......哎!”
自从十七年前离开师门外出游历,他到过太多河山,看见过太多人间冷暖,自七年前来到这个小镇,有感这淳朴的民风和清逸的景致,竟是留了下来。
心中苦涩,却对前来送别的人们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乡亲们都回了罢。”
“先生保重!”乡亲们微微叹息,自从这位老先生来到镇子上,在私塾中与其他老师交孩子们读书写字,却几乎不要报酬,只是一日三餐管够即可,而老先生的经史文学造诣甚高,深谙孔孟之道,私塾中的其他老师也多作弟子礼,常常请教一二。更是为人和蔼可亲,镇中若有祭祀典礼,也是多由他代笔起文告天。在小镇上来了这么一位长者,镇子的人们都深感是福气,今日却突然要离去,心中也是千般不舍啊。
“苏凡,我们回去吧”,边上的其他孩子叫到,“老师已经走了。”看苏凡魂不守舍的样子,又一个小孩提醒到。
苏凡握着手上的柳条,默默不语。旁边的孩子们看到他这个样子,也是沉默不语。平时里也就他与老先生最为亲近了,最爱问出一些古怪的问题,老先生也乐得解答,时常让本该严肃的课堂变得轻松诙谐,而老先生似乎也乐得如此。
可如今呢,却让这个少年心头泛出了淡淡离愁,而这份愁绪,却是在这里成长了十几年的少年不曾体会过的。
“我们走吧,回家去。”
苏凡背过头去抹掉眼中的泪花,好似又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似的,回过头对一个年龄相仿,微微发胖的圆脸小孩说道:“小胖,前几天你赢了我十几个弹珠,今天我要赢回来,这几天我可苦练了‘秘技’,你可要做好被我赢光的觉悟啊。”
“嘻嘻,来就来,谁怕谁啊。”那个被叫做小胖的小孩似乎也来了兴致,毫不示弱的说。其他的孩子们也一下来了兴趣,高兴地朝着他们的“秘密基地”跑去,风中传来了少年郎们的欢歌。
“曾经我们还小,
曾经我们有一种天真,
当山花烂漫了,
当枫叶又红了,
明月依然皎洁,
我们又唱起歌儿,
那一束亘古的月光,
打开新的希望。”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夕阳西下了,天边映出了一片红霞,远处的群山似乎更苍翠了。不知何时,在镇子的远方,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留下了这么久,还是终要离开,说不在乎是骗人的。这么多年了,还是放不下,还是忘不掉。”
起风了,远处的枫林传来簌簌的风声,吹飞了漫天枫叶。
“是风吗,林羽!”
“师侄在,”旁边不知何时出现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双手相抱,半弯腰身作晚辈礼。
“有酒吗?”老先生微微笑道。
只见林羽从腰间掏出一个酒壶恭敬地递了过去。
“清月镇...自七年前来到这个说村太大,说镇太小的地方,我是真的很开心啊!你知道么?自从十七年前师尊离世,小师妹失踪,我的心就已经死了,是这个小镇,给了我最后的希望。”老先生声音渐渐沙哑,带着异样的情绪。
“可是这七年以来,我似乎感受到了世事的不可逆转,修道之人真的斗得过天么,我累了,我的心累得快要睡着在这块安静的土地上,可现在我必须强打精神醒来,或许这真的是天命?”
老先生提起酒壶,大口狂饮,似乎又变成了许多年前那个狂放不羁的自己。“二师弟,小师妹,你们还好吗,十七年了,我寻遍了大江南北,也没能找到你们的踪迹,我愧对师傅他老人家,我明明和师傅承诺过会照顾好师弟师妹的,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啊!”
沙哑的话语穿向四周的枫林渐渐消散了,枫叶被夕阳染的鲜红,秋风簌簌,扯动衣角,山陵上的身影,握紧了双拳,心泪无声,秋景相慰。
林羽始终半弯着腰,低头不语,心中却是五味杂陈。他始终还是没想到,当年掌门一脉的大师兄,那个让无人敬仰的身影,宗门有史以来的第一个能在十六岁就进入筑基境的弟子,如今却是面容沧桑,头发花白。
良久,天边的晚霞早已散去,天空中早已众星高悬。
“师叔还请保重身体,弟子从小就听师傅教诲,世事无常,易心处变不如平心处常,请师叔不要过于自责。”
老先生叹了口气,望着极北的那颗耀眼星辰,眼中露出追忆,“宗门的苦我酒,多少年了,都快忘了味道了,不过,我还是喜欢这里的枫林醉酿,罢了,回宗门罢!我知道,还有很多事是我一定要去做的。”
“是,师叔。”
青山斜阳,将人儿的影子拉得老长,有年岁不知愁苦的小孩,有迷茫无方向的青年,有为家奔波的中年,有历经沧桑的老年,一阵风吹去,分明不知是谁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