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里很安静,安静得连院子里蛐蛐的鸣叫声也听得一清二楚。轩辕宇刚踏入这里时,便想:果然世态炎凉,冷宫中的女子啊!恐怕哪天死了,虫子爬满全身,散发着阵阵腐烂的味道,应该也不会有几个人知道。
入目望去,冷宫的尽头关着一个女人,一个曾经宠冠后宫的女人。现在如日中天的是林家,而不是曾经征战沙场,为西昭立下汗马功劳的宋家,于是,宋绮罗,成了这西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政治牺牲品。
通敌叛国,弑君篡位,妖媚君上,一条一条罪名罗列下来,宋家成了累累白骨中的佞臣,父亲惨死,哥哥出逃,宋家军所剩寥寥无几,成了大漠黄沙中的一曲壮烈的悲歌。也只有宋绮罗一人,饱受皇恩,皇恩浩荡,免去一死,却至死不得出冷宫半步。
轩辕宇本闲来无事,随意逛逛,却不知怎么走到了这里,后宫是皇宫中的禁地,任何男子不允踏足,但是,今日他就是想来看看,看望一位曾经的故人。
宋琦罗本在木板搭成的小床上休息,忽然听见屋外有响动,惊异地抬起头来,便看见了一身黑衣的四皇子轩辕宇。据说四皇子轩辕宇是众多皇子中最不受宠的那一位,为人冷漠狠辣,因其母亲的原因,皇帝轩辕傲十分恨之。但在她看来,这位四皇子倒是最优秀的人才,习得四书五经,文武双全,处理政事也有自己的一套章法,父亲也曾经夸他是世间罕见的奇才。
不过,入宫之前,她从未见过他,与他第一次见面,也不过是在乾坤宫里,太后赏赐各宫嫔妃礼物,众人都要前去谢恩,那日正巧皇帝宣众皇子议事,远远的见了他一面,长身玉立,冷漠孤傲,天生的王者之气。她看得呆了,以至于在轩辕傲面前忘了行礼,被罚去了半年的俸禄,那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感受深宫中的冰凉。
“今日隐卫送来了你哥哥宋文清的最新消息,他逃往了金陵,金陵太子请求皇帝封了他将军,已正式向西昭宣战,还说你们宋家是被冤枉的,能请得动金陵的太子说情,这可不是一般的交情啊。”轩辕宇放下食盒,将里面的食物一一摆在桌子上,这是冷宫里唯一可以摆放东西的地方了,灯火昏暗,影影绰绰,食盒的最底层是一壶酒,小巧的酒杯,镶着五颜六色的宝石,有着致命的诱惑。
“这是断头饭吗?”宋琦罗径自倒了一杯酒,不错,是宫中经久不衰的花间醉。
“你可以这样认为,不过,也许他会护你周全。我此番只是替诺言来看看你,下次相逢,恐怕身不由己了。”他声音阴冷,像是冷宫深井里盘旋的毒蛇。
“谢四皇子记挂,诺言,她,还好么?”
“那个人,怎么也不会伤她的,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轩辕宇没想到宋琦罗会提到诺言,愣了一瞬后,淡淡说道。
诺言和宋琦罗是义结金兰的姐妹,她们的感情在这深宫中,就如同一朵百合,不温不火,散发淡淡清香,令人羡之。轩辕宇一直把诺言当自己的亲妹妹看待,宋琦罗入宫后,诺言有了玩伴,便不再一天纠缠他了,偶尔来他这里小坐,嘴边全是她的琦罗姐姐。他和宋琦罗并未深交,只是觉得诺言交的朋友定然也是信得过的。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我哥哥应该和你父皇提了一个条件,对吗?”宋琦罗直直的看着轩辕宇,想看出一丝端倪,可那双眼睛太过犀利,让人心里发毛。
轩辕宇闻不可见地点点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宋文清,这个外表柔弱似书生,实则一身铮铮铁骨的男人,为了宋家,为了他所在乎的人可以放弃所有。
宋琦罗能活着的原因,一半由于皇恩浩荡,一半由于她只是宋家的养女,构不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活着,只是向天下人宣告皇家的仁慈。虽然与宋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但父亲威严中带着慈爱,特别是哥哥,带给她的是一生难以忘记的美好回忆。
“多谢四皇子坦然相告,冷宫里阴气重,四皇子早些回吧!你处境艰难,此后万般小心。”知道了答案,宋琦罗心里是难得的平静,来到冷宫中这麽久,久到忘记了阳光的颜色,忘记了那温暖男子的微笑。
轩辕宇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走了出去,夜色吞没了他的背影,显得那般寂寥,大兵压境,西昭身不由己。
……
花满地,露上柳梢头,春风浮动,香气四溢,谁家少年,踏马去,绣楼明月照,其中心事谁人说?
轩辕宇走后,宋琦罗坐在床上,眼里溢满泪水。其实,很小的时候,宋琦罗就知道她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她的父母皆死于战乱,父亲是领兵出征的大将军,见她流落,可怜兮兮,遂收留了她,在宋家一住就是十年。
宋文清是她的父亲唯一的儿子,那时他就是个书呆子,对打打杀杀一点也不感兴趣,也不太爱说话,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她曾淘气撕过他的书,剪过他的头发,她们还一起养了一条狗,不过没几天就死了,管家王叔说是撑死的,她们还不信,叫来了仵作才罢休,当然,她们也在祠堂跪了一晚,父亲说我们太闹腾,隔天就为她请了一个嬷嬷,把宋文清送进了私塾。
宋文清是个彬彬有礼的公子,许多姑娘喜欢他,天天朝他丢手绢,不过,那些手绢都送给了王大妈的儿子做尿布。就这样年复一年,春来秋去,宋琦罗才看清他的内心,幼年丧母,父亲又常年征战,见惯了血腥,他更喜欢平静,就如她一般。
“??绮罗,我们永远不分开,我们这就走,走的远远的。”入宫前一晚,宋文清牵起她的手,仿佛牵起了一辈子的承诺。岁月流逝,红颜不在,她却依旧记得在花树下,她们彼此承诺,永永远远不分开,绮罗在哪,文清就在哪。
那晚侍卫拦住了她们的马车,她和兄长跪在祠堂里,父亲打了宋文清一巴掌,他的嘴角渗出了鲜血,有种凄厉的美艳。
“绮罗,我们宋家养了你这么多年,也该是你为宋家做贡献的时候了,当今皇帝猜忌宋家,欲处之而后快,你此番进宫,定要为宋家多多美言,不可出半步差池。”
“好的,父亲,那兄长呢?”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我打算送他到军营里历练几年,好让他知道,身为宋家子孙的责任。”
空中响起了一声惊雷,天黑沉沉的,她看见宋文清摇摇晃晃的跪在祠堂里,看见父亲步履有些蹒跚的走进书房,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有些凉,更多的是疼痛。
她是进宫后的第一个生辰见到金陵的太子,他赠她花开并蒂,一时让她成为众矢之的,宫里人皆议论纷纷,甚嚣尘上。而宋家与金陵早有纠结,她也是后知后觉。
关于这位金陵的太子,她只在史书里通过只言片语来了解:金陵出兵西昭的第二年,金陵太子风晋宁登基为帝,史称金帝,纵观一生穷兵黩武,但尚且削减赋税,体恤民生,不至于残暴,却也不仁慈,子女众多。立过一位皇后,犹喜并蒂花,宫中常开并蒂花,但不幸早逝,从此宫中无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