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旭一抹嘴上酒渍,晒然一笑,“我才要多谢你,多谢你今日对明珠的救命之恩。”
墨樾错开他的视线,望着一园子的姹紫嫣红,漫不经心的样子,“你见外了。”
陆明旭愣住,可不是他见外了么?现在的墨樾可是明珠的未婚夫婿,他未来的妹夫。
半坛子酒下去,墨樾看了一眼几番欲言的陆明旭,优美的唇线微微勾起,神色依旧是淡淡,忽然缓缓开口道,“根本没有笸箩草。”
心事被他勘破,陆明旭并无半点郝色,耸起眉心,不解的望着他。
没有笸箩草,那么,与罹霜相克的笸箩香气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他手里拿的那株草才是罹霜相克之物?
不对,若那株草才是相克之物,笸箩草一说倒显得墨樾那一番详诉多此一举,刻意了。
对,刻意!
脑中灵光闪过,陆明旭立刻端坐直了身体,掩不住的惊讶眼神直视墨樾。
依栏而坐的男子察觉他的视线,唇角闪过似有若无的笑意,宽袍散座,乌发披肩,淡淡的神情将他整个人衬的很是漫不经心,收敛了所有的光芒,完全是一副的与世无争的低调敛和。
“所谓笸箩草相克罹霜的一番言论只不过是我在胡言乱语。”
没料到他会如此说,陆明旭怔了一会,既然是在胡言乱语,那又是如何闻出香气?
墨樾笑,“香气是假,诊脉才是真。”
“寻常人做了下毒之时,遇到那样的状况,胆小怕事的只怕当场就败了行迹,就算心中无愧,镇定些的,被人质疑时也会心绪紊乱,多少有些忐忑。”放空坛在一旁,墨樾淡淡道,“敢在相府下毒,此人必不是常人,定是有些功夫护身,那下毒人想来也是猜到了我这一点,所以才故意敛了气息,平了脉象,可这样做,反倒聪明反被聪明误,让她率先露了破绽。”
“我一番威严恐吓,寻常人闻之,少不得会心生恐惧,心跳加速。但是那名女子走来时虽低眉恭顺,却步履沉稳,肌肤相触时,也不若一般少女那样面红耳赤,脉象也是内敛平静,并无起伏波动。”
一番解释,陆明旭恍然大悟,再次投向墨樾的目光就带了些许钦佩之意。
“可你怎么就知道解药一定在她身上?”
喝下最后一口酒,放了空坛在一边,墨樾起身,素衣淡然,“事急从权,猜的。”
陆明旭立即哑然。
酒喝得差不多了,墨樾反问他,“那人现关押在何处?”
陆明旭道,“府里的暴室,我刚刚还去审问了一番,偏偏那女子嘴紧的很。”
墨樾面色微变,“带我去看看。”
陆明旭见状,当下也不耽搁,立刻起身带他过去。
暴室就在相府的地下室,进去了,立刻有两名穿着陆府家丁服装膘肥膀圆的大汉恭敬迎上前来。
墨樾开门见山,“人呢?”
“还在里面,自从公子走后,她就一直安静的缩在墙角那边。”
墨樾大步走过去,隔着铁栏,头发散乱的女子紧贴着墙角,蜷成一团,动也不动。
墨樾收回视线,低头静默。
“怎么了?”陆明旭见他面生异状,不禁反问,“人不是在这呢吗?”
“她死了!”
“什么?”
一个家丁不信,转身开了锁,小心翼翼探走到墙角处,用脚踢了女子两下,对方仍是一动不动,那家丁立时慌张望了陆明旭一眼,在他示意下,然后一把揪起女子头发,却见女子青灰色的脸上双目圆睁,已是七窍流血,死状恐怖,当下吓得那大汉一把缩回手,后退两步,惊魂甫定的模样。
“怎么回事?”
陆明旭反身质问,另一名家丁急忙辩解道,“公子冤枉,我们可是照了您的吩咐,堵了她的嘴,也捆好了她,没给她寻死的机会!”
墨樾偏头望向陆明旭,“你进来审问时,可带了什么人进来?”
怔了一下,陆明旭瞬时变了脸色,“我房里的一个书童。”
墨樾不语,心里顿时明白状况的陆明旭立时沉下脸,“来啊,去将陆林给我抓来。”
“不必了。”
对于墨樾出声制止,陆明旭很是讶异。
“抓来也于事无补!”墨樾轻声道,“想来也是没有什么好的结果了!”
陆明旭一怔。
却见墨樾对着那牢内的家丁吩咐,“她脸上有张人皮面具,你帮我去撕下来。”
半信半疑的家丁对望了陆明旭一眼,还是遵造他的意思走了过去,沿着女子的下颚处反复摩挲,果真贴着极薄的一层皮,揭开后,皮下竟然是一副男子皮相。
陆明旭此时再望向墨樾的眼神已带了深深的折服,好奇问他,“你是如何知晓的?”
“我诊脉之时,就已注意到了他大如男掌的手盘,虽擦了粉,但是手腕粗壮。”
墨樾慢条斯理的折身回走,“你那书童怕是和被害的婢女一样早已身遭不测。”
审问不成,陆明旭几大步跟上他,“现在怎么办?”
墨樾脚步不停,“割下这个人的头,帮我用个匣子包好。”
陆明旭被他此话弄的一头雾水,越发看不清此人,“你要这人头干什么?”
墨樾笑了一下,“有位故人许久未见,算是送他的见面礼。”
陆明旭仿佛被雷劈焦了一般,全身僵硬,只觉得面前的人像雾一样越发让他看不透。
像是想起什么,墨樾脚步渐顿,转身望向身后目瞪口呆的人,眼中笑意渐起,“此事就拜托你了。”
乔木三天后醒来时才知道随同墨樾一同赴前线的还有陆明旭,没了护军营的高职,他倒是宁愿做个随列的参军。
弘道五十四年四月初七日,临危受命的墨樾重执虎符,领兵一万,随行副将骆离和裴翰远,直奔临祈,迎战韩国,弘道帝率文武百官一路相送至朝阳门,城内百姓更是随行百里,以表敬意。
临祈城外百里驻扎地,
一路攀爬至祈云山顶的庞息,见到被猎风吹的袖袍翻飞的藏青色背影,这才松一口气,慢慢平复了急喘,向他走去。
察觉到来人的靠近,如劲松屹立高巅之人依旧没有回头,直到他在一旁站定,紧拢的眉心才舒展,轻声笑道,“临祈虽为边远小城,却没想到也出了常德武这条血性汉子,宁愿犯上也誓死抱城也不愿投降。”
没有对方淡然谈笑的心思,闻言,庞息的眉头忍不住皱了皱,原本复杂的心思翻腾的更是厉害。
临祈算是一路南攻中最硬的一个堡垒,分内外两城,外城是以砖包墙,内墙则是夯土修筑,自外城的一干驻守官员被擒后,原以为内城不日定然也是囊中之物,哪曾想半路会冒出常德武这么个刺头,一个九品文职的同知不仅胆大的将一干试图撤退的上级全关了,还带着最后一股兵士,城头遍插旗帜,破釜沉舟的誓死祭城。
没有一般文官的莽撞无知,空有一腔报国热血,几句就能被激的出城迎敌,这个常德武就是龟缩城中不出,不管城下怎么叫骂得难听,他还都能听而不闻,所以使得原以为轻易就能破的内城在常德武死守下变得极为难攻,几番车轮战的强攻下来,非但没有砸破半点城墙,反而令彼方的战士伤亡较重。
“殿下。”
俊美的男子回头就看到庞息眉头紧皱,欲言又止的神态,眉头微挑,“何事?”
“殿下,刚收到消息,南嘉此次派出的大将,乃是。。。。”下定了决心说出口,语气却是掩不住的担忧,“墨樾!”
偏头的年轻男子笑意微滞,被风吹乱的乌发横在眉梢处,转头再次俯望着满川新绿,目光已变得悠远空蒙。
万籁俱寂的旷谷高山,只剩下呼啸风声。
忽听一声尖锐鹰啸划过半空。
庞息惊疑抬头去望,湛蓝的空中,只见一只黑翼白羽的苍鹰不断盘踞在他们头顶厉声叫嚣。
“殿下。”
他刚开口欲说些什么,却见原本神态飘渺的男子突然递手半空,那只巨大的苍鹰顿时俯冲直下,庞息骇然,刚要破口大叫,见那鹰竟然安静的栖在男子手上,鹰隼扫过,仍让他有不寒而栗的感觉。
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神色,男子另一只手轻轻梳理着鹰毛,态度安详,淡淡道,“饲养久了,一旦被放飞,就会眷恋上那种天空无羁的自由。”
庞息被他的话吸引,沉默着看他。
“可是自由都是要付出代价,有时候赌上一切的结局,也许换来的是满盘皆输,”男子看着鹰隼,伸手一挥,那苍鹰再次啸唳展翅,翱翔天际,“可是不试一试,总是不甘心。”
他转头朝若有所思的庞息微微一笑,“这才是真正的麻烦啊!”
心结难解,这才是真正的烦人之处!
一趟漫步回来,坐于桌前,乔木低头,再次翻开蓝皮的书册,取出中间那封白色信件,就着满室莹白的烛光,眉心微蹙,反复翻转着手里的信笺。
“墨樾临别之际,让我把它交给你,这几日爹忙于公务,还差点忘了这茬。”晚宴之时,陆相的话仍缠绕耳际,“除了这信笺,他还托我给你一句话。”
幻幻迷光中是陆相慈爱温笑的眼神,“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小姐,既然不喜欢这信,不如阿离帮你烧掉它,免得小姐每次看着都眉头紧锁,心烦意乱。”
落霞连忙瞪了快人快语的阿离一眼。
乔木转头,这才发现她们三人,“你们什么时候进来的?”
敏儿捂嘴笑道,“刚进来就看见小姐对着手里的信封又在发呆。”
“在小姐面前也敢乱嚼舌根,小心传到嬷嬷耳朵里,有你们俩受的,”落霞从银托盘中取出装点精美的吃食放桌上,“小姐若是看书晚了,身体要紧,可别又饿着自己。”
乔木将信不着痕迹的再次夹在书中,起身道,“我昏迷的这三天,城中可有什么有趣的事,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