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是死一样的寂静,下人们皆低着头,满眼恐慌。
等了半晌,不见人有任何动作,一直静默着神情的墨樾牵唇一笑,挑眉,“是在考验我的耐心吗?”
陆相始终没有半分表情。
陆明旭却是斜眸望向墨樾,倒是好奇着他要怎么揪出这下毒之人?
墨樾却忽然偏头对上他的目光,漫不经心的询问,“事情一旦查出,下毒者将会有什么惩罚?”
陆明旭一愣,目光旋即扭向陆相。
“敢对陆府大小姐下毒,有这么大的胆子就得承受那么大的处罚,我看,就将他肢体分离,碎尸万段好了,”右手指尖不住叩打着椅把,墨樾口吻轻轻,却带着不寒而栗的杀气,“我驰骋战场多年,双手早已沾染鲜血无数,杀人这事对于我来说也是驾轻就熟,抓住此人后,就交给我亲自动手吧。”
“对了,府里应该养了狗吧?”这样残忍的手段从他口中说来早已惊的陆明旭目瞪口呆,“那些碎肉我想可以抵得上几天狗粮了。”
话未落时,下人们早已抖的像筛糠,有胆小的撑不住,眼皮一翻就晕了过去。
“罹霜长于北疆,在南嘉实属少见,花生四瓣,本身没有毒,有毒的是被太阳晒干的花茎和根,磨成齑粉后,与蜂蜜水相混便是致命的毒药,”墨樾娓娓说来,不疾不徐的口气,“我诊过明珠的脉,中毒不过四个时辰,而在这四个时辰内接触过白糖蜂蜜水的都可疑。”
立刻屋子里顿时炸开锅一样的沸腾起来,排除在外的下人顿时一脸喜色,列入嫌疑的则是惶惶然不已。
“万物皆有相生相克者,罹霜自然也是如此。”手指叩的越发的快,墨樾以拳抵着下颚,表情散漫,“成药的罹霜是无色无味,可若是沾染了笸箩草的一点点汁液便会留下罹霜花经久不散的奇异香气,常人不经意间就会略过去,恰巧的是,我赋闲山居的这几年对这种草药很是感兴趣。”
“刚才,我用笸箩草的药汁测了一下杯沿,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发现杯沿上罹霜的香味有两处,说明什么呢?说明下毒之人在下毒之时曾很不小心的洒了药,”说到此,墨樾笑了一下,“他以为洗了手就可以瞒天过海相安无事了吗?真是大错特错!只要碰过罹霜一点粉末,不管如何水洗都洗不掉,沾了笸箩药汁,那香气只会更甚。”
陆相转头,若有所思的盯着墨樾。
“我说过,我不喜欢大费周章的排查,可若是非要考验我的耐心,我也只好义不容辞的亲自动手了!”
话已至此,墨樾慢条斯理的从袖中掏出了几片细长的叶子,成拳轻捻,汁液慢慢渗出,再次摊开,掌心之中都是绿色的液体。
陆明旭脱口惊呼,“笸箩草?”
墨樾没有回答他,手指随意指了一个下人,“你上前来。”
那人微颤着上前,在墨樾的示意下,伸手沾了汁液一些,墨樾五指成抓,一把扣住他脉门,低头闻了闻他的手,然后松开,面无表情,“叫你后面一个人过来。”
下一个上前的是一个模样娇小,梳着双髻的小丫鬟,墨樾闻着她手背时,未经世事的小丫鬟竟然红了脸。
这样过了有三四个人,似乎是有些累了,墨樾身子后仰,随意指向跪在落霞身后的一丫鬟。
那丫鬟相貌平凡,双眼无神,平凡到扔在人群中很容易就被忽略的样子。
墨樾却难得破口询问了她的名字,“你叫什么?”
那丫鬟一愣,低眉回道,“奴婢叫春花。”
墨樾笑了一下,“你过来。”
春花领命,立刻亦步亦趋的上前,伸手点了一下墨樾掌中的绿汁,同前面一样的测试,墨樾出手迅速的扣住了对方的脉门,低头去闻的瞬间,眼中锐芒闪过,一个旋首,瞬时躲开右侧破空划开的利器。
只听咔嚓一声,左手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春花闷哼一声,右手紧握的匕首就往墨樾的胸口刺去,墨樾的动作却比她更快,左手反绞住她的右腕,一个用力,匕首哐当掉地,如穿云破月,众人眼睛一花,他右手成爪早已紧扼住了丫鬟的喉咙。
喉咙被他掐着,丫鬟眼眶吐出,嘴巴大张,呼吸紧窒,模样十分痛苦。
墨樾这才回首转向已看呆的陆明旭,“找块布堵住她的嘴,然后找根结实的绳来,先绑着她关着,找人看着,别让她有自尽的机会。”
陆明旭这才回神过来,忙按着他的吩咐就去找布和绳子。
陆相却上前一步,忽然出手,竖手成掌用力劈在那丫鬟的后颈,丫鬟立刻软瘫在地晕了过去。
墨樾感激的望了他一眼,立刻对着丫鬟身上一阵摸索,直到从他身上找出了一副用油纸包着的药粉,他才松了一口气,随后立即旋身,事不宜迟的走进卧室里间。
床上的人双目紧闭,人事不知,双颊潮红的怪异,几位太医仍是束手无策的站在那里,眉头紧皱,看到他进来,顿时迎了过去。
取杯,放药,倒水,也亏得墨樾沉得住气,一连串的动作下来没有半丝慌乱。
轻架着昏迷的少女在臂弯,端着杯子在她微张的唇间慢慢倒了下去,直到杯里的水全部喂完,墨樾的眉头才舒展,放了空杯在一旁的案几,随后小心翼翼的再次放她躺回床上,掖好被角,他一转头,才发现太医院的几位太医看直的眼和讶异的表情。
相府书房,
缭缭茶香中,陆相持杯蛊,双目平和的看着那一幅女子画像,“你太过聪慧,凡事洞若观火,这一生注定要鲜衣怒马不太平。”
“这也是我一直不愿明珠嫁与你的原因,跟着你,她会吃苦!”
墨樾负手背立,同样注视着那幅画,黑眸无悲无喜,“八岁那年,她走的那一天,我只记得外面下了好大的雪,红梅开的极艳,她拉我在床前只来得及叮嘱了两句话,一句是照顾好自己,一句是保护好妹妹。”
“国破家亡,是她拼死护我,所以,此般恩情将令我永世铭记于心。”
陆相喉结微动,触及往事,闭眼,不胜唏嘘之感。
“陆相,有些事值得留一辈子,譬如回忆,但回忆就是回忆,回忆里的人早已随风而逝,虚妄皆空,触摸不着,这么多年,你却还一直困守原地,何苦如此?”
“是啊,何苦如此?”陆相苦笑,“若是能如你所言可以这般随心自在,多年来,我这般徘徊孤苦,到底何苦如此?”
“墨樾,你年轻,所以有些事,只有等你有一天经历了,个中滋味体会过,你才会明白我现在的何苦如此这般感受!”陆相道,“情之一字,来时无根无寻,待到回首蓦然,才发现已泥足深陷,难以自拔,偏偏,却又甘愿一往而深。”
墨樾恻然,眉梢轻挑。
“行宫别馆,皇上有意助你,那一块连城璧并不是你的,是他的!”
一言惊破,墨樾面色不动,垂首莞尔一笑,“是,如丞相所言。”
陆相转身,放下茶杯,疑惑稍露,“你能告诉我,你是如何令那块玉璧发光?”
墨樾笑,“丞相竟不信连成子那番传言之说?”
“不信。”
回答的干脆且简洁,完全肯定的语气。
这倒引起了墨樾的兴趣,“陆相为何不信?”
“双璧合二为一才能光芒万丈,而能令连城璧散发此夺目光华者,天下间仅有一样东西!”
陆相对望而来,目光炯然,仿有穿透人心的魔力般,声音却是沉滞低稳,“墨樾,你也知道,从前她一定跟你说过这样东西!”
墨樾心神一颤,面色不改。
半晌,他苦笑应答,“是,小的时候,我曾有幸一观!”
言尽于此,双方皆默然了。
陆相眼神更为黯淡,终于开口,声音较之前说不出的暗哑,“跟你说了这么多话,我也有些累了,你出去吧!”
墨樾想了一下,还是说了出口,“罹霜之毒大概三日才能完全解开,我明日便要点兵,远赴沙场,怕是无法再来探望明珠,待她醒来之后,我想请您帮我带句话给她。”
陆相背手而立,目光依旧专注于那幅画,“什么话?”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一直肃然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陆相转头望向墨樾,布满的眼角忽然带起笑意。
墨樾转身离去。
房门拉开,他欲迈出脚步,身后再次传来了陆相莫测高深的声音,“罹霜之毒,情动而心伤,你好自为之!”
出了书房,延着抄手游廊走了一会儿,过花园,墨樾不意外的就见到廊下栏杆上静坐,早已恭候多时的陆明旭。
等待之人朝他举了手里的两坛子美酒。
微微一笑,墨樾也不拘束,撩起衣服下摆,坐于陆明旭对面,顺手捞过他手里的一坛酒。
“这是上好的微雨杏花,我在酒窖藏了它有十几年了,今日算你走运,能撞上这么个机会!”陆明旭笑言。
墨樾毫不客气的拔了封酒的槽子,仰着脖子,举着酒坛灌下一大口。
“好,真汉子!”
陆明旭身为护军统领,骨子里向来充盈着一腔男儿血性,墨樾的不拘泥令他爽朗一笑。
“明日你便要远行千里,为国征战,这一坛子酒算我为你送行。”
墨樾笑,抱着酒坛与他碰了下,“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