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共有十八监牢,被外界称为地狱第九重的九牢圄是专门用来关押那些犯了十恶不赦大罪的死刑犯,在这个常年不见阳光的地方,到处充斥着腐烂的死亡气息,黑暗中堆积的经年不散的恶臭血腥能把人窒息而死。
巡牢完毕的牢头老张刚转身关上厚重的铁栅门,扭头就看到前来换班的章则拎着三坛子酒,老远就能看到他和身后跟着的小个子在说些什么,一副眉开眼笑的表情。
走的近了,老张才看清那小个子的模样,一双眼睛滴溜溜的满是灵气,可惜了皮肤有些黑,勉强还算作一个长相秀气的男孩子。
“章则,牢房重地你怎么带了个外人进来?”
面对老张的责问,看了身后男孩子一眼,章则白皙的面皮上顿显出无奈的表情,“叔,这是我外甥,难得这次跟着我姐姐一起回来探次亲,这不听说我要来值班,死活不饶的缠着我,非要我带他来看看牢房是个什么样子,家里也是他被闹的头疼了,万般无奈下只好叫我带他过来满足下他的好奇心。”
说着,章则推了自己的外甥一步,唬下脸道,“快叫张伯。”
“张伯!”
那小男孩看样子倒也乖巧,压低声音冲老张喊了一声,笑嘻嘻的脸很讨人喜欢。
“进去可不行,你忘了胡大的教训了,丢职不说还连累了一家子性命,”老张脸上立刻露出为难的神色,“上头这次可动了真格,一旦发现有不相干的人进来,别说丢了俸禄,恐怕我们这一群人连脑袋都保不住。”
“叔的一番好意提醒我自然谨记在心,上头对我们一番杀鸡儆猴的警醒敲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我都晓得,旁的人就是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犯这方面的忌讳不是,”章则忙不迭的赔笑道,“只是,我这外甥在湘潭也是家里独子,向来被人宠惯了,完全是个地道的混世魔王的主,我姐姐一个妇道人家也管不了他,这次难得姐姐回来一趟,我啊也不好拂了她的意,带这小子来也就是做个样子。”
“九牢是什么地,好歹也在这待了几年,我当然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前院后墙都有重兵水泄不通的把守着,别说能容一个孩子乱跑,恐怕就是只苍蝇也闯不进这纪律森严的地,”话说到此,章则提手扬了扬那三坛酒,“小孩子心性长不了,我啊也只是带他到我们外围那块小地方转转,没准进去后跟我们几人转着待了一会他就厌倦了,囔着要回去也说不定,所以,我特意从家里带了三坛竹叶青来,与李五他们几个人玩骰子时一起打发时间来着。”
老张心里稍定,想想牢里巡视的也不止章则一人,几个大人难道还看不住一个孩子,再想想章则平时说话做事的稳重劲,拗不过平日的交情,心思也有些动摇了。
想的认真的老张所没注意到的是章则忽然拔开了酒坛盖子的动作,清冽的酒香四溢,立刻勾的老张多日酒瘾犯上来,注意力被转移的他此时哪还顾得了其他想法。
发现老张直勾勾的眼神,章则拍头恍然大悟的想起了什么,豪爽的立时递了一坛酒使劲往他怀里塞去,“这酒可是正宗的上好湘潭竹叶青,这次还多亏了我姐姐有心惦念着,给我捎了几坛子来,除了皇室贵族,一般人还真的是没几个有福气能尝到这等美酒。”
面对老张假意推辞,章则当然要摆出一副坚决的态度,“叔,您要是不收下就是看不起我,平时叔对我的一路提携照顾,章则我在心底是感激不尽,如今一坛子酒又算什么,怎能敌得过我俩平日里的交情。”
说到这份上,就是反应再迟钝的人也懂得了分寸,两句好话过后,老张自然是乐呵呵的顺势收下。
早已被香味勾的酒虫作祟的老张把钥匙交到章则手上,在象征性的交待了几句话后,就迫不及待的离开了。
待到眼底处再寻不到那远去的影子,收敛了笑意的章则转身之际,面对小个子时,早已换上严肃的表情,朝周围的环境看了看后,沉静道,“小姐,衣服被我就藏在左前方那片草丛后面,时间不多,我带小姐过去,还望您动作快些。”
没有了嘻嘻哈哈的调皮表情,小个子朝他点点头,正经的说了两个字,“多谢。”
闻言,章则脸上顿时露出复杂的表情,苦笑着,“小人别无所求,一生只盼母亲能免于病痛折磨,安享晚年,所以还望陆小姐答应我的事莫要反悔就好。”
那小个子回他淡淡一笑,笑容带着女子特有的妩媚气息,“你既帮了我的忙,放心,我自然是要还你这份恩,我陆明珠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答应过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在整个防范严密的刑部大牢,只有九牢有两重防守,前牢是平常值班巡视的牢头们闲来无事待的地,二院是两个时辰一替的甲军队轮流替守。
章则提着两坛子酒进了前牢,一番吆喝下开了坛子,酒香引得所有牢头闹哄哄的齐齐聚在一起去抢那酒碗时,乔木堂而皇之的就在众人的眼皮底下大喇喇的走向二院,手里拿着一长串铜制钥匙,在一旁章打着笑脸以巡查为名的解释下,认得他的守卫居然没有半分话的盘查,收了刀戟就放他们进去了。
没想到事情顺利的完全出乎她意料!
乔木亦步亦趋的跟在章则的身后,尽管捂着口鼻,牢中那无孔不入的血腥气和各种糜烂的异味交织在一起,伴着阴寒之气渗入肌肤。
一路走来,除了不时蹿出来的老鼠爬虫,隔着两旁的铁栅栏,多数听到的就是那些衣衫褴褛的犯人们有气无力的呻吟和发了狂的骂咧叫嚣声,想到墨樾身于此处的艰难处境,乔木心里一紧,不由加快了步子。
“到了。”章则的声音突然响起时,她一愣时,在脚步收势不及时,整个身子的重心不稳,一头就往前栽时章则忙架着一双有力的臂膀抓住了她胳膊,“最多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就会有其他人进来巡视盘查,我去门口前把风,还望小姐拣要紧的话赶快说。”
那声音快速的在她耳边一掠而过,等乔木再回望过去时,只能见到章则穿着定制的官衣大步离开的挺拔背影。
定了心神,转头,目光对上盘膝在地,眼神微讶的年轻男子时,她鼻子忽有些泛酸。
虽然关押他的牢室明显比其他的干净很多,光线也充足的很,可乔木喉口依然是堵的厉害,像是被人塞了一团棉花在其中,难受的很。
“墨樾!”
她声音有些沙哑,唤他名字时,心里有些抽疼。
他已起身走至牢前,隔着一道横长的铁栏,目光如一潭深水,静静看着乔木,弧度优美的唇角亦是一点一点牵起微微的笑意。
像是在感慨又像是自叹,乔木听到他忽然开口,用悠长的嗓音唤了她名字一声,“明珠啊。。。”
像是被那声音蛊惑了一般,乔木不由自主上前两步,在铁栏前,与他四目相对,两两相望。
他明亮的眸子总令乔木有一种心思被看穿的错觉,以至于使得她原本准备欲与他讲的一大筐子的话,忽然间被全部哽在喉口里,再难发出一个字。
距离近了,近到他可以透过铁条间隙轻而易举的伸出手去就能触碰到她的脸,略带凉意的指尖轻触着黑色的皮肤,墨樾笑容绻深,颇有无奈,“我的傻姑娘,用木根涂脸一旦损伤了肌肤,就很难再修复好。”
摇摇头,乔木左手快速的覆在他的手背,安抚的朝他笑了笑,“墨樾,你再忍耐一下,相信我,我很快就会找到方法帮你洗脱这杀人的罪名。”
“为了帮我洗脱罪名,所以,你去遵檤寺察看了卫云飞的遗体?”
乔木眼神诧异,半晌机械的点点头。
“傻姑娘,”墨樾摇头轻笑,“既然是有备而来,那些人自然是做的干净利落,绝不留任何后患,即便你倾尽全力,恐怕也难找到想要的线索。”
他每一句剖析都直击要点,乔木心中愧疚,眼神黯淡的低下头。
如她所言,这几天她就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跑着,把能查的线索都查了一遍,却还是没有一点头绪。
“韩国和南嘉开战是势在必行,没有人会愿意错过这样一场难得的好机会,一池的水只有被搅的混了才好摸鱼,所以就算你能找到凶手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娓娓道来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不可思议的安定力量,顷刻间就抚平了她心里的毛躁感,乔木抬眼看他,“让你就背着黑锅,难道就这样算了么?”
因为她的话,墨樾又笑了,全身散发着温和气息的他好像很喜欢拢她的发,“很多事情并不是如表面所见那样简单,眼见都不一定为实,就像这一次的囹圄之事于我而言未必就是件坏事。”
乔木皱眉,难以理解他话里的含义。
“九牢防守严密,若是在这里去暗杀一个人还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话里带话,乔木偏头深思,像是听懂了一点。
“所以,不用担心,我在这里很安全,”墨樾朝她宽慰一笑,“相信我,再过两天,等到事情到了无法扭转的时候我就能被放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