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里的气氛异常的僵滞,乔木虽垂头,仍旧可以感受到头顶上方那道目光所带来的强烈压迫感。
“抬起头来。”
开口竟是冷硬的命令声,乔木诧异间不敢忤逆圣意,顺从的扬起下巴。
那张脸恍如临水照花的娴静,眉目间却又带着几分清高孤傲之态,使得帝王一向掩盖极深的眸子此刻竟带着几分晦涩难辨的眷恋痴态,像是中了魔魇,那手竟不由自主的就慢慢的靠近少女极美的容颜。
乔木一惊,下意识的就要躲开他的触碰。
“小沐,”他却容不得她有片刻的躲闪,快速捏着少女的下巴,然后,他的手掌延着她削尖下巴顺着向上,在乔木惊恐的眼中,温柔却又小心翼翼的摩挲着她的半边脸颊,像是陷入一场巨大的回忆之中,生怕那份真实的触感会凭空消失,帝王眼中的那股痴念越来越重,他缓缓开口,念念有词,“小沐,小沐你知道我什么都会答应你,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他说的是‘我’,而不是皇帝的尊称。
就是那样迷蒙而炽热的眼神让乔木生出几分错觉,仿佛他此刻正是透过她的影子却在深情凝望着另外一个人。
“皇上,我是明珠!”
一声清脆叫唤骤然拉回了男人的神智,眼中的朦胧尽散,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他眼里快速的悄然破裂,绝望而悲凉,但是很快的,他的眼神再度恢复成了以往的深沉难辨,仿佛刚刚那一丝绝望不过只是乔木的一个幻觉而已,他仍旧还是那个睥睨天下,九重孤傲的一国之帝。
殿内再度变的静寂空旷,悄无声息。
良久,久到乔木跪的膝盖发麻,再难支撑下去时,终于听到帝王那听不出情绪的声音犹如金石撞击,清晰的流转在这殿内的每个角落,“果真是宿命吗?”
乔木静而不语,虽然不解,却是一直低着头,她蠕湿的掌心贴着地面,大理石冰冷的温度却从指尖渗透,然后一点一点的蔓延全身,那冷热交替的感觉就像这季节变幻不定的天气。
扔下了这么一句奇怪的话,皇帝再没开口,在乔木惊讶的目光中只是静默的转身离开,然后渐行渐远。
“皇上。”
背后突然响起的叫唤,令他拉门栓的手一顿。
乔木看着他的影子被破窗的阳光剪成了一个缩影,开口,平声静气道,“若无其他事,明珠想回府了,还望皇上恩准。”
皇帝嗓音低沉,没有回头,拉门走了出去,末了只留了一句,“不急,你且住着,等这几日病养好了,再出宫也不迟。”
午后阳光温暖适宜,乔木晃着藤椅看着远处的建筑精美的亭台楼阁,随意的问一旁随侍的秋霖,“昨夜我昏迷时,可知是太医院的哪位太医来帮我诊断的?”
秋霖想了一会,答道,“孙震孙太医。”
乔木复又闭眼,像是累了,淡淡道,“我身子不适,你叫人传孙太医过来帮我诊病。”
秋霖屈膝行了一个礼,然后退下。
年逾花甲的孙太医匆匆赶来群芳殿时,却见那于香樟树下闭目养神的少女仰着藤椅,闭目养神,像是睡着了。
一时也不敢打扰,于是只好恭谨的默于一旁,直到两个时辰过去,少女终于醒了,趁着她揉眼睛之际孙太医这才走上前去,态度谦和的询问着她身子哪里不适。
乔木吩咐秋霖下去沏两杯茶来,等到只剩下两人之时,她才不紧不慢的拉高了身上的毛毯,然后笑眯眯的看着孙太医,年老的太医被她莫名奇妙的笑意一时间弄的胆颤心惊,很久,才听到她缓缓开口致歉的话,“劳烦孙太医在这里等我这么长时间,真是明珠的不是,明珠在此赔罪,还望太医勿怪。”
孙太医吓的忙不迭回道,“老臣不敢。”
“孙太医杏林圣手,本是安享晚年之际此刻却还为宫中医药劳神,医者仁心,如此敬业精神,当真令人心生敬意,明珠深为感佩。”
孙太医惶恐,“小姐缪赞。”
乔木微微一笑,然后话锋陡然一转,“听闻昨夜可是孙太医你为我治的病?”
“正是微臣。”
“那么,我到底中的是什么毒?”
孙太医望着乔木的眼神带着几分迟疑不定,飞快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低头回道,“小姐中的乃是寻常毒药,中毒不深,因此只需几副药剂好好调理一番即可痊愈。”
乔木闭眼,语调忽然变得懒散,话里却带着浓重的威迫,“孙太医年事已高,这太医院的院士头衔也总不能能由你一人担着,既如此,这几****便向皇上进言,允你辞官归田,安享晚年罢!”
闻此言,孙太医立刻慌张行跪,乔木从藤椅坐直身体,满脸疑惑,“咦,孙太医你这是做什么,明珠可万万担不起你行如此大礼?”
“小姐,此事事关重大,只是陛下吩咐过老臣切切要对任何人都隐瞒,老臣不敢违抗圣命,所以也是迫不得已如此,还请小姐体谅莫怪,”那太医不待乔木发问,态度良好的已吓的急切回话,“陛下招微臣急进宫时,老臣为小姐搭过脉,发现小姐脉象平和,并无任何中毒迹象,后来陛下进来,只让我在西暖阁候着,直到半夜才放我出宫,之后的事老臣就一概不知了。”
“除你之外,当时陛下可还招了其他太医入诊?”
孙太医摇头,”事后微臣并没有听到陛下传唤其他太医。”
乔木蹙眉,“既没有中毒,我又如何会吐血?”
“微臣想大概是小姐心结抑郁,情绪激动,一时间气血充盈所致。”
看着诚惶诚恐的太医,乔木再次问道,“那么关于此事,皇上是如何嘱咐于你?”
孙太医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道,“皇上,皇上要老臣保守此事,切不可声张,也不要让旁人知晓。”
孙太医走后,乔木继续闭目沉思,直到金乌西斜,夕阳余晖映红半边的云霞,火烧云将整个天空渲染的绮丽多彩,她才猛地睁眼,沉思被人打断,她转首望向临近之人。
来人竟是早上气急跑开的嘉怡公主。
嘉怡走至她身旁的椅子坐下,乔木瞧她唇色发白,眼神飘忽,像是遇到了大的惊吓,镶边花纹的袖口下,紧握成拳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
“怎么了?”她顿时关切的起身询问,“出了什么事?”
乔木沉稳的嗓音令嘉怡那游移不定的目光终于落到她身上。
“明珠,”嘉怡表情空洞,声音僵硬,“尉迟倩雪,死了。”
心神一震,乔木直直的看着嘉怡,听她用刻板的话一字一字的缓慢道,“她直挺挺的躺在了刑部阴暗潮湿的大牢里,我走过去时看见她满身青紫,身子僵硬,死了。”
“好多血,她身上有好多血,”看得出嘉怡在努力平定自己激动的心脏,但是没有办法,她半阖开的樱唇还是止不住颤抖的厉害,“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那个人就是尉迟倩雪,衣发凌乱,她的下身都是斑驳的血迹,明珠,尉迟倩雪她是被人活活蹂躏至死的,所以她死不瞑目。”
乔木走至嘉怡面前,双手揽住她两侧的肩胛,揽她入怀,轻拍着她肩侧,慢慢的给予她最厚实的依靠。
嘉怡虽然刁蛮,但本性不坏。
找人诉说,发泄开来内心的惊惧,嘉怡终于忍不住嚎啕哭出,“明珠,她死的那么惨,一定不会安息的,我们,我们把她葬了好不好,偷偷的葬掉。”
怀里的人哭的语无伦次,乔木轻拍着她的肩侧,遥遥望着天边红彤彤的火烧云,轻声道,“好。”
生逢在这样的华丽的宫廷中,如果想要活的长远,注定要谨慎的如履薄冰的过活着,表面越是光鲜亮丽,豪华尊贵的东西,若是一个不慎,满盘皆输时,内里牵引的便是暗藏的一发而动全身的杀机。
为那杀机所累的,更多则是那无辜枉死的冤魂者居多。
坐于梳妆台前,铜镜里映着娇媚的如花容颜,乔木支着嘴角,强迫自己笑了一下,然后她有些挫败的避开眼,笑的真丑。
“秋霖。”
对着墨绿色帘外恭候的宫婢唤了一声,帘子微动,烟柳色衣衫的秋霖立刻急急上前,“小姐有何吩咐?”
“你去帮我备一辆马车。”
秋霖不解的看着乔木,“这么晚了,小姐备车作何?”
“出宫回府。”
“啊?”秋霖惊讶间顿时面露犹疑之色,“此刻夜深,宫门怕是早已落锁,若是没有陛下的手谕,任何人都不得擅自离宫。”
乔木面色没有丝毫的变动,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恩,去备车吧。”
秋霖见她虽然语气温和,却是神色坚决,一时也不敢再劝,只得应声离去。
房间再次空荡只剩一人时,乔木随意的从书柜上抽了一本散文游记来读,不消片刻,书且翻了一小半,只听走廊上有细碎的说话声传来。
然后有宫女隔着门帘通报,“小姐,重华殿的方若姑娘来了,说是雪仪皇妃想请小姐过去说说体己话。”
乔木唇角挽了一个笑,忽然心生疲惫。
对回话的宫女道,“你且告知方若姑姑,说我身体不适,今夜就不去叨扰娘娘了,改日得闲定去重华殿拜访。”
宫女应声退下,去门口回话。
等到一本书翻了四分之二章,秋霖终于回来了,她躬身进来,“奴婢已照小姐的吩咐,命令内务府在钦安广场备好了马车。”
乔木看了她一眼,放下手里的书卷,淡淡道,“有劳你了。”
秋霖慌忙低头,“奴婢不敢。”
转身自行拿出了一套水蓝色的披风裹好,乔木令一众人都留于原地,不许任何人跟随,随后接过宫女手上递来的琉璃宫灯,独自走出了大殿。
过了院门,只见院子外一顶软轿旁候着几个小太监。
原本还在说笑的四个人见了乔木出来,立刻住嘴,沉默的站直了身体。
乔木目光流转,如这夜风的刺寒,声音发冷,“送我去钦安殿的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