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禁的,就想起了当年西岐的回纥夫人对容倾的评价,流月忍不住鼻子一酸,登时,眼眶红了一大片,委屈的酸涩之意翻涌浓重。
用力吸了吸鼻子,让末冬寒冷凉气灌入肺腑,流月强撑着笑容道:“你娘亲的事情比较重要,赶快带我去你家吧!”
闻言,小男孩儿脸上的好奇顿时被忧愁取而代之,“小姐姐,你真的能救我的娘亲吗?”
“也许吧!”
再也没有看容倾一眼,流月转身、沿着与容倾相反的方向离开。暮色终至完全暗沉下来,周围灯火通明,流月和小男孩儿的身影却渐渐在容倾的视线里模糊了起来。
“小妖女!”水色薄唇边的笑容陡然湮没于唇角,容倾启唇轻唤一声,下一秒,妖娆血色沿着唇角缓缓溢了出来。
如果流月能够回头看一眼,画面大概会定格在容倾缓缓往后倒下的那一格。
一刻钟之后,流月随着那脏兮兮的小男孩儿到了他所谓的“家”。
几根被雨水浸泡而年久腐烂、甚至于长出了菌类的木头摇摇晃晃的撑起了一个小棚子,棚子顶上搭了几块破草席子,被风一吹,草屑纷飞。
屋子里潮湿腥臭,暗沉沉的一片漆黑,只有一根细细的蜡烛在“噼噼啵啵”的燃烧着,泛出仅有的一星星点儿亮光,却也无济于事,模模糊糊的,只能看清楚一张床和一张椅子的影子。
于那片黑 中,隐隐约约的还有种诡谲惊心的鬼魅压抑感,尤其是末冬冷风呼啸、拍打着棚顶上的草席子时,那幽怨凄厉的声音就仿若尚有幽怨而残留在人世间的女鬼的哭嚎,尖锐的刺耳,流月进门的时候没注意脚下,差点儿绊倒、整个呈“大”字型扑进去。
“小姐姐,小心!”小男孩儿面色一急,急忙伸手扶住流月,待流月站稳了身形之后,他“噔噔噔”小跑进屋子里,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又找出来一根细细的白色蜡烛点燃了,举着,小心翼翼的走到流月跟前,道:“小姐姐,我们家里穷,点不起油灯,现在娘亲又生病了,家里仅有的一点儿钱也都拿去给娘亲看病了。”
“这已经是家里的最后一根蜡烛了。”落字极轻极轻,小男孩儿缓缓低下头去,满身悲伤,“屋子里比较黑,小姐姐你走路小心着一点儿,小心别摔伤了。”
闻声,流月心头一动,忍不住悲伤,抬手摸了摸小男孩儿的头顶,“带我去看看你娘亲吧。”
“嗯。”男孩儿乖巧的点了点头,扬起小脸、冲着流月强扯出一抹干净明媚清澈的笑,漆黑的瞳仁在夜色下、泛着熠熠明媚的浅光,眼涡深处里更是明亮漆黑的没有分毫杂念,触及进去、似乎有一汪干净清澈的潭水在无声无息的流动,干净的灼痛双眸,清皎的仿若永远都不会暗。
莫名的熟悉,莫名的惹人心疼。
流月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屏息,随着小男孩儿走进了黑漆漆的屋子里。
潮湿的屋里,泥土地面,长出了一片滑溜溜的青苔,走在上面必须小心翼翼的集中十二万分精神,否则,一不留神儿而就会滑到。
好不容挪到了那张只有几块破木板搭成的破床边,流月忍着床上那妇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烂肉似的恶臭仔细打量了她一眼。
瘦的几近皮包骨头,面色带有一片不正常的病态潮红,嘴唇干涸的起了一层灰灰白白的皮,唇角微微抽搐、似乎在呓语些什么,隐约听见她一直在焦急的低唤着一个名字,流月将侧脸再度俯下几分,终于听了清楚,“小、小楚、小楚……”
流月转身,眼角微扬,看了满脸无措担忧的小男孩儿一眼,“你叫小楚?”
小男孩儿点点头,道:“我叫顾楚,因为爹爹姓顾、娘亲姓楚,所以,娘亲给小楚起名叫顾楚。”
流月了然的扬了扬眉角,而后,又转过身去仔细的看了楚氏一眼。当时,心里稍稍有些叹息和无奈。
前一世,流月在东城军校的一个师兄就是因为疟疾而死掉的。
众所周知,类似于大麻这种毒品的产地大多在金三角地区,于是,作为国际缉毒特警的流月经常性的会和其他缉毒特警同事们出入非洲和东南亚地区的热带雨林,热带雨林里,毒蛇猛兽、毒物瘴气,危险无处不在,而疟疾,无疑是特警们最致命的天敌。
潮湿、肮脏、腐烂,都是疟疾原虫生长的有利条件,身处热带雨林深处,没有药物、没有医用设备,最后,流月只能看着那个师兄痛苦至极的慢慢死去。
如今,看着病床上因为痛苦而不断呻吟的楚氏,流月仿若又回到了东南亚的那片大热带雨林中,而她的师兄,正在忍受着生命慢慢消弭的痛楚和不堪。
通常来说,疟疾有四个阶段。第一阶段,潜伏期,与正常人无异。
第二个阶段发冷期,骤感畏寒,先为四肢末端发凉,而后迅觉背部、以及全身发冷。皮肤起鸡皮疙瘩,口唇、指甲发绀,全身肌肉关节酸痛。进而全身发抖,牙齿大颤,有的人盖几床被子不能制止,持续约半刻钟、乃至半个时辰,寒战自然停止,体温上升。此期间患者常有重病感。
第三个阶段发热期,面色转红,发绀消失,体温迅速上升,通常发冷越明显,则体温就愈高,可达四十摄氏度以上。高热患者痛苦难忍。有的辗转不安,呻吟不止;有的谵妄,撮空,甚至抽搐或不省人事;有的剧烈头痛、顽固呕吐。患者面赤、气促,结膜充血;皮灼热而干燥;脉洪而速;尿短而色深。多诉说心悸,口渴,欲冷饮。持续一到三个时辰,个别达五个时辰。发作数次后唇鼻常见疱疹。
最后一个阶段便是出汗期,常见患者手心微微出汗,随后遍及全身,大汗淋漓,衣服湿透,一到两个时辰后体温降低,恢复到正常体温。患者感觉舒适,但十分困倦,常安然入睡。一觉醒来,精神轻快,食欲恢复,又可照常工作。此刻进入间歇期。
但是,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安然的度过出汗期。可以说,这是一场劫,要么安然度过,要么就是一条黄泉路。
此时此刻,妇人的嘴唇和鼻子下方都鼓起了黄豆大小的透明水泡,有的水泡已经破掉,流出了淡黄色的脓水,还泛着阵阵腥臭。
强忍着恶心,流月伸手探了探床上妇人的手臂,而后又将手伸入破烂的棉花絮薄被里,试了试妇人后背上的体温,掌心触觉一片滚烫,隐隐约约的、薄汗淋漓。
右手指腹撑住下巴,若有所思的看着床上眉眼禁闭的妇人半晌之后,流月转身问顾楚道:“这里离着未央街远吗?”
顾楚摇摇头,“不远,我一会儿就跑到了。”
流月皱眉寻思了一会儿,按着顾楚的肩膀吩咐道:“小楚,你现在立即去未央街上的春回药馆找刘大夫,你告诉刘大夫,人命关天、百里流月有事相求!”
“人命关天”这四个字眼,何其沉重。想来,流月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顾楚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脊背稍稍僵硬,顾楚目光坚定的看着流月,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认真的点了点头,“嗯,小姐姐,我很快就回来,我不在的时候,请你照顾我的娘亲!”
不容流月从那双清澈却决绝的眼眸中反应过来,顾楚已经飞奔着跑了出去。
半个时辰之后,一辆四轮马车停在了小破棚子的门口,顾楚拉着刘大夫的手,一边往屋子里跑、一边焦急的喊,“小姐姐、小姐姐,大夫来了!”
进屋之后,借着微弱的浅蓝色烛光,刘大夫稍稍弯了弯那佝偻的身子,冲流月行了一个察不可微的礼,“见过百里三小姐!”
流月急忙上前一步扶住刘大夫,眉色郑重的道:“天色已晚、刘大夫也已经年事已高,流月本不应该让刘大夫舟车劳顿这一趟的,可当下里、着实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儿,还请刘大夫见谅!”
闻言,刘大夫慈祥的笑着,摇了摇手,“百里三小姐说的这是哪里话,老夫身为一介大夫,本该就是救死扶伤的,又何谈什么天色晚不晚,年事高不高的呢!百里三小姐,快带老夫去看看那位患病的楚夫人吧!”
这会儿,楚氏已经开始胡言乱语起来,好像是做了什么噩梦,脸上的表情十分激动,嘴里还在一直叫嚷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顾楚迈动两条小腿“噔噔噔”的跑到床边,双腿膝盖跪在那张破破烂烂的椅子上,俯下半个小身子,伸手握住了他娘亲的手,细声细气的安抚道:“娘亲不要怕,小楚在呢,娘亲不要害怕,小楚已经长大了,小楚会保护娘亲的!”
如此场面,流月忍不住心上一酸,这些,都是她没有经历过的。亲情。
顾楚一直都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不过七八岁的小小年纪,便担负起了所有的家计,太过坚强、太过成熟,过早的懂得了生活的困苦,可是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里,却依然没有染上半分暗沉的阴霾。
他乐观的活着,笑容真诚,不曾因为上天给他的命运而失落半分。
流月上前,伸手将顾楚的小脑袋揽进了自己的怀里,“小楚,你娘亲不会有事儿的,先让刘大夫给你娘亲看看病吧!”
“嗯。”顾楚急忙从椅子上跳下来,扯着自己破破烂烂的袖子、仔仔细细的把凳面擦拭了一遍之后,退到一边,垂眉乖巧的道:“爷爷,您请坐。”
刘大夫笑了笑,走到椅子边坐下,仔细的给楚氏把了把脉,而后扒拉开楚氏的眼皮看了看她的眼珠子,最后又扒拉开楚氏的嘴唇看了看她的舌苔,默然了片刻之后,刘大夫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想必百里三小姐已经知道楚夫人的状况了吧?”
流月眯眼,“疫毒侵袭。”
刘大夫点头,“疫毒侵袭的特点就是发病急,病情重,热型不一。依照楚夫人现在这种热甚寒微、头痛面赤、神昏谵语、惊厥舌红少绛苔黑垢以及脉洪数的症状来看,楚夫人应该是热瘴导致的疟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