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此声,洪承畴赶紧向杨树楷递了一个眼色,两人立时迎出门去,就见一个瘦瘦高高气度不凡的人站在院中。
洪承畴抱拳当胸,朗声说:“天降瑞雪,范学士来了?”
范文程笑着说:“我今天来,是想和洪学士喝酒聊天,没想到树楷也在这里,真是巧合,欢迎与否?”
杨树楷也笑着说:“我和老师正在喝酒,范学士来的正好,我们三人一起喝酒,就很热闹了。”
当下,三人说说笑笑,一起进了屋子。范文程很随便地坐在一张椅子上,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连声说好酒好酒。
洪承畴说:“范学士久居辽东,熟知气候,不知这大雪还能下几天?”
范文程呵呵一笑,说:“辽东这地方,如今正是下雪的时候,看这天气,恐怕得有几天,才能放晴。”
杨树楷说:“如果在北京,就不会有这么大的雪。”
范文程笑着问道:“树楷是不是想家了?”
杨树楷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极为尴尬地一笑,看了一眼洪承畴,急忙辩解说:“我是说这鬼天气。”
范文程也笑了,说:“没什么,树楷不要紧张,想家是很正常的事情,谁没有老婆孩子?”
洪承畴急忙圆场,改变话题,说:“来,树楷,替范学士斟满酒,我知道,范学士的酒量很大。”
范文程喝了一杯酒,说:“凡是生活在辽东这地方的人,没有不喝酒的,特别是大清王朝的王爷贝勒,像肃亲王豫亲王等人,一天也离不开酒,那才叫喝酒呢。”
杨树楷表面上很认真地听洪承畴范文程聊天,但脑子里却在想另外一件事。
昨天晚上,更深夜静时分,大明王朝东厂提督杜公公派来的密探找上门,告诉他,加快策反洪承畴,若其拒绝,就杀了他,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杨树楷清楚自己的特殊身份,名为东林党人,因触犯阉党利益而被充军发配至辽东军前效力,实则为东厂密探,监视辽东明军将领的言行,而今,随洪承畴归顺大清,也是东厂杜公公的安排。
自昨晚接到东厂密令,杨树楷辗转反侧,一夜未睡。大清王朝皇族内部争权夺利的情况,以及睿亲王多尔衮决定年后亲自率军南下的绝密情报,已经通过极其秘密的渠道,送达杜公公手中,而今,又接到这样的密令,真叫他左右为难。
此刻,就听范文程说:“洪学士,你暂时不要难过,先保重身子要紧,睿亲王对你,自有特别地考虑。”
洪承畴长叹一声,说:“以前忙活惯了,这突然闲下来,说实话,还真有点儿不适应。”
范文程深有感触地说:“我刚刚投奔太祖太宗时,也是这种急切心情,恨不得一天之内,连升三级,才高兴呢。后来,经历的多了,也就慢慢地适应了。”
洪承畴苦笑一声,缓缓地说:“这正应了那句古话,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现在正是这样一种情况,崇祯已经下令逮捕了我的家人,大清也不重用我,让我两头受气。”
范文程只是同情地笑了笑,没有说话。他非常理解洪承畴此时的心情,不论哪个人,只要身处此等境况,没有不伤心痛苦的。
可理解归理解,没有睿亲王多尔衮发话,整个大清王朝,谁人敢替洪承畴说话呢?就是顺治皇帝以及孝庄太后,此时也在多尔衮的严密掌控之中,不敢随意说话,不敢随便交结朝中大臣,唯恐有一天被多尔衮抓住把柄,既废了皇帝也废了太后,甚至连性命也保不住。
天快黑的时候,来了一名崇政殿的内官,传达了睿亲王多尔衮的紧急谕令,召范文程洪承畴两位学士火速进宫,有急事商量。
崇政殿内,睿亲王多尔衮在高大的台阶上来回踱步,眉头紧皱,不时发出沉重的叹息声。
自击败肃亲王豪格,担任大清王朝辅政王以来,多尔衮运用各种手段权术,千方百计排挤架空郑亲王济尔哈朗,将朝政大权紧紧抓在自己手中,虽为辅政王,但实际上是大清王朝的最高统治者,所有大小政令,无不完全出自他一人之口之手。
见范文程洪承畴两位汉人大学士联袂走进大殿,多尔衮微微一笑,疾步走下台阶,热情地问候道:“天黑路滑,又下着大雪,请两位大学士来,实在事出有因。”
范文程抖抖身上的雪片,搓搓手,说:“今年的雪比往年的要大得多,也冷得多。”
洪承畴没有说话,数十年的宦海经验告诉他,这次多尔衮急召自己和范文程同时进宫商量事情,还是自归顺大清王朝四五个月以来的第一次,不用自己发问,多尔衮自当会主动说出来的。
果不其然,待范文程洪承畴坐定之后,多尔衮将一封信递给范文程,说:“这是皮岛穆玛理送来的急件,说岛上的汉人朝鲜人联合造反了,形势非常危急,要朝廷派兵马相救。”
这穆玛理乃镶黄旗都统鳌拜的亲弟弟,和其兄长一样,英勇善战,桀骜不驯,自大清从明廷手中收复皮岛之后,就奉清太宗皇太极之命,镇守皮岛,已有数年时间了。
范文程极为认真地看完信,又将信递给洪承畴,思索片刻,谨慎地说:“穆玛理只说岛上的汉人造反,却没有说他们为何造反,只有找到根源,才能很快很好地解决事情。”
多尔衮点点头,说:“范学士果真厉害,一眼就看出了事情的结症,弄清造反的真正原因,不但有利于摆平事情,也有利于今后更好地治理皮岛。”
少顷,待洪承畴看完信,多尔衮又问道:“洪学士对此事有何更高明的看法?不妨说说。”
从穆玛理的信中,洪承畴已经大致猜测到了所谓造反的原因,像这样的造反事情,他在任大明王朝三边总督时,经常遇到甚至一天之内遇上好几回,不论事件的大小原委,归根结底,只有一句话,流民活不下去了,只能造反。
尽管穆玛理在信中闪烁其词,极力掩盖事情的真相,把此次事件的责任,全部推给皮岛的汉人以及朝鲜人,但字里行间还是流露出了事件发生的真相。
方才范文程说穆玛理在信中没有提及事情的根源,只不过是一种推脱之词罢了,其实,凭范文程的智慧眼光经验,这点小事能够难住他这个大清王朝第一谋士?
洪承畴不禁心中感叹,这范文程望能够从努尔哈赤时期的一个无名小卒,历经数十年宦海风波,得到努尔哈赤皇太极多尔衮三代大清君主的青睐而不倒,始终位居大清王朝的第一谋士,果真老谋深算老奸巨猾,自己不也是中了其圈套而不得不归顺大清王朝的吗?
见多尔衮用殷殷眼光紧紧盯着自己,洪承畴心中略微发慌,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心态,说:“范学士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事件的关键,调查清楚岛上汉人造反的原因,然后有的放矢,采取相关策略,才能快速摆平事件而不留任何后遗症。”
一席话说得多尔衮频频点头不已,暗道,这些饱读诗书的汉人,就是不一般,能够冷静地分析问题,而后找到解决事件的办法,不像那些王爷贝勒,只要一听见有人造反,就急吼吼地嚷着领兵屠杀镇压,反而把一些容易解决的事情,演变为大规模的流血事件,弄得既耗费时日,又损失不少的兵马粮饷。
对于人口稀少的大清王朝来说,兵马粮饷才是最重要的,年后,自己将率兵南下中原,靠的就是这些极其宝贵的兵马粮饷,若再无端纠缠耗费于皮岛汉人造反这件小事上,真是一百个不划算。
想到这儿,多尔衮笑着问道:“两位大学士的看法,本王非常赞同。这穆玛理性格火爆,在镇守皮岛这些年中,经常出现汉人闹事的事情,只不过规模小,被他很快就镇压下去了,这次事情闹大了,没有办法收场了,才不得不请求朝廷出面解决。”
范文程附和道:“王爷分析的极有道理,先不要急着派兵去皮岛,而是先派一个极为干练的人去皮岛,调查清楚事件的来龙去脉,再解决不迟。”
洪承畴说:“这皮岛上的汉人,也是我大清子民,不应该不分青红皂白地说杀就杀,如果这样,对我大清日后统一天下,是极其不利的。”
多尔衮笑着说:“不论何人,只要在我大清国内,就是大清子民,理应得到朝廷保护,太宗在世时,就颁布了有关法令,不得随意屠杀汉人。”
范文程洪承畴听得口服心服,暗道,这多尔衮能够看到这一点,确实要强于其他王爷贝勒许多,大清王朝在他的领导之下,说不定有一天真会取代朱姓明廷而占领统治天下的。
多尔衮见范文程洪承畴极为认真地聆听自己说话,不由得心中高兴,继续说:“本王想,此次摆平皮岛事件,必须运用文武软硬两手,除了派得力人员调查事件真相之外,还得派出一路兵力,以防事件剧变扩大而无法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