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陵听着,好像上英是在说哪个不相干的邻居的故事一样,风流的少爷、娇俏的丫头、吃醋的娘子、几个孩子围着,就这样把日子一天天过下去。
他这才惊觉,自己真的已经把阿景完全放下了。
平陵在门外等了很久,文奇明满面春风地出来了,他才被请进去。
宋熹还是跟上次一样和蔼可亲,言语间流露出对平陵文采的欣赏,对他的空手而来毫不介意,末了还亲自送出门来:“老夫这次可看好你了。”倒叫平陵受宠若惊。
没过几天,这京城赶考士子之中就流传出主考官宋熹对自己的门生平陵青眼有加,另眼相看的传言来。
平陵自己尚不知道,直到有一天,同住一个客栈的另一个士子在庭院里遇到自己,酸溜溜地问,既然主考官都看中你了,你也就不要再装什么清高,假模假式地整天看书了,平陵一听不对劲,忙来找贝磊商量。
可是到了贝磊房里一看,人影皆无,找到小二一问,才知道贝磊这几天来天天都是早出晚归,白天客栈里基本上见不到他的人影。
平陵心里焦急,在屋里不住徘徊,这传言对自己是大大的不利呀,要是自己考得好,定会有人说是宋熹事先透露题目给自己,如果没考好,那岂不辜负了老师的一片爱才之心。
天黑了,方见贝磊满脸疲惫地回到客栈,平陵这才惊觉,自己好几天没有跟贝磊说过话了,他这神色,难道是身体不好了?
平陵忙迎上去问候,贝磊却摇头说自己身体没问题,平陵一听,连声音都嘶哑了还说没问题,急忙就要叫小二去请大夫。
贝磊忙阻止住平陵:“贤弟,我没有生病。”
原来这两天,贝磊已然想得清楚明白,原以为那伏婉儿早已嫁人,自己这后半生就一个人浪迹天涯去,没想到伏婉儿也是父母双亡,孤身一人陪伴青灯古佛,一念及此,心里便悔恨自己没有早做打算,早去探听伏家情况,现在无论如何,自己心中已经放不下这个女子了。
所以,这几天来,他天天往那妙峰寺跑,寻那心素诉说衷情。
第一天女尼心素不为所动,第二天贝磊便进不了寺门了,他只能站在门口,隔着不知道多少堵墙,大声呼唤着伏婉儿的名字,期盼对方能跟自己好好谈谈,如此几天下来,嗓子也喊哑了,人却见不到。
贝磊神色憔悴:“我该怎么办才能让她明白我的心呢?”平陵无言。
忽地,平陵想起自己的事来,急忙跟贝磊讲了一遍,贝磊听着,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这个老狐狸!恐怕是要拿你做幌子!”贝磊听完,下了这个断语。
这个传言,看上去是宋熹欣赏自己的门生,有意栽培的表象,可私下里来看,却极其不符合宋熹爱财如命的行事为人。
平陵既然清贫,自然没有什么财物可送宋熹,那以宋熹那种雁过拔毛的性格怎么会白白去捧一个陌生人呢?
贝磊分析到:“我原先猜测他之所以见人便告诉对方自己今年任主考官,就是想借机敛财,估计像文奇明之流的人那就必定会贴上去。他也知道他本人的‘留一半’名声早就流传在外,要是这次他收了钱,一个名不见经传,才疏学浅的门生考中了,那他出卖试题的嫌疑就很大了,这样的话,不如丢出一个你这样无钱无势又能力出众的门生出去做幌子,堵住众人的口,他就名利双收了。”
平陵一想,一下子焦急起来:“那我该怎么办?我总不能满大街去告诉别人那是一个幌子,我根本没钱送给宋熹吧。”
“当然是从此再不去宋府,并且与宋府的人、跟宋熹走得近的人都要避而不见,我看,只能这样……”
次日起,平陵便如贝磊所教,每日一早便在客栈大堂正中一张桌子上温书,整天除了如厕之外,根本不离开,一日三餐也是叫到桌子上来吃,每晚夜极深了才回屋睡觉,天天如此,直至殿试。
这殿试的验身可就仔细得多了。
首先这检查的人是御林军,个个铁面无私,绝不留情。
所有考生均需脱去所有长衣,身上只留贴身内衣裤,腰带、鞋袜,头带均需一一解开脱下供检查,随身携带的坐具均不许带入,场内每人配备坐垫一张,吃喝之物也均不许带入,洗笔的笔洗内外要光洁无字,盛装携带物件的器具均需镂空,连毛笔笔杆也一一详细验过。
冷冷的秋风吹过,在宫墙外等待入场的考生们都颤抖不已,这场面他们可从来没有见识过,州试、会试等的验身与之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看着那巍峨的宫墙,遥遥飞出的一角翘檐,看着那些手持长枪刀剑,身上甲胄泛着寒光、眼睛比甲胄上的金属更冷更硬的御林军,胆小的考生早已怯场了。
轮到平陵了,他回头望一望天空,出发时贝磊为他打气的话语又响起在他耳边:“兄弟,进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万丈深渊,这话虽然说得俗了些,可正合了你现在的处境。你考好了,你的将来就无忧了,说不定还能帮为兄一把。”
这些天来贝磊为情所苦,偏自己又身无长物,不能再设法更进一步,自己之前不屑一顾的科举试现在对他如同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平陵忙安慰他道:“兄长来年再参加科举试也一样,功名手到擒来,现在姑且当做是修身养性罢了。”
心里就想:“自己无论如何也得考好,将来才能帮助这位兄长。他帮自己捱过了几道关口,自己怎么的也得帮他。”
重担在肩,平陵稳稳地走到了铁甲卫士面前,那是一个个子很高的兵士,并不说话,眼睛就示意平陵照前面的考生做,平陵利落地脱了夹衣,解开发带、腰带,脱下鞋袜,摊开自己的随身物件让那兵士检查。
那兵士低头检查完平陵的物件,直起身来便伸手在平陵身上摸索起来,确认的确没有任何夹带之后,那兵士便示意平陵穿衣,平陵才将夹衣披上肩膀,就听那兵士说了一声:“慢着!”平陵愕然停止了动作。
那兵士伸手轻轻拨开平陵的内衣领子,原来他看见了平陵身上几丝纹身的线条,以为是平陵将字写在身上,顿时警觉,喝住了平陵。
拨开衣领,那兵士看见的是一片春光,再拉开一些,同样如此,他抬眼看看平陵,眼里露出了解的笑,挥了挥手,让平陵穿衣进去了,
高大的围墙,宽阔得可以跑马的场地,地上铺满了青砖,远远可以望见大成殿的琉璃屋顶,在秋天的青空下闪着清冷的光。
场地上站满一排排兵士,他们面前的地上铺着一块块薄薄的麻质垫子,众考生鱼贯而入,按安排走到属于自己的垫子上坐下,等待开考。
平陵不觉惊讶,在哪里写试卷呢?如厕怎么办?万一下雨怎么办?
当然,答案很快揭晓了:就伏在地上写试卷;不许走动,上厕所就别提了,憋着;万一下雨,那就把东西收一收,等雨过了再继续考。
旁边就有考生低声道:“真是有辱斯文哪!”然而,为了功名利禄,大家能怎么办呢?只有豁出去了。
在监视他们的御林军虎视眈眈的目光下,大家开始作文。
平陵平时身体强壮,这几年练武不掇,倒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有的考生就不行了,涕泪交加,瑟瑟发抖,有的考生试图站起来活动一下身子取暖,也被御林军喝止了。
平陵身边的考生喃喃自语着:“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一边伏在地上奋笔疾书。
皇帝并没有出现,但算来也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考试,所以监考分外严格,考生们战战兢兢地写着,被人盯着的滋味并不好受,人人如芒刺在背,哪里集中得起精神来写。
心理素质强的人在此刻的表现就好得多,平陵就是其中的一个,个人经历坎坷是一个原因,但心无旁骛才是根本。
他把所有的担忧烦恼抛到九霄云外,集中精力的考卷上,回答得好,字也写得飘逸,不像有的考生,一冷一怕,就大失水准,须知这字也是考官评判的一个标准。
当宦官敲响了终场的锣声的时候,平陵满意地看完了自己卷子上的最后一个字,信心百倍地站了起来,甚至没有感到膝盖的疼痛。
当平陵走出宫墙时,顿觉天空明亮许多,他暗自回忆着自己的卷子,疾步向流云客栈走去。
这场考试一天以后放榜,自己还只能在客栈等消息。
回到客栈,却不见贝磊踪影,问了问店小二,道是自从早上跟平陵一起出去后就没再回来。
平陵想着贝磊定是又去那妙峰寺去了,于是自去收拾打理自己。
晚上睡前去贝磊屋里一看,黑漆漆的,人还是没有回来。平陵有点急了,这样出去一整天,一样随身物品也没有带,他是怎么过的,决定明天一早就上那妙峰寺去寻贝磊。
第二天一早,平陵匆匆往古香山而来,漫山红遍层林尽染的风景他是一点也没有注意,心里挂着贝磊,上山就直奔妙峰寺。
到达妙峰寺大门前的时候,平陵愣住了,在大门外不远的地方,多了一个新搭的茅舍,不大,也就一间小屋,这时,贝磊正站在茅舍旁,踮了脚尖往檐下挂着什么东西。
平陵忙上前招呼:“贝兄,你怎么在这里?”
贝磊回过头来笑了一下:“这样离婉儿近一些,也省得来回奔波了。我不知道你今天会来,要不就请你把我的行囊捎来,把客栈里我的房间给退了,免得浪费钱。待会儿我跟你一起走吧,去把我的东西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