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陵自顾自擦干了身子,回里间找了自己的衣裳穿起来,他一边穿一边看床上睡熟了的榴生,那可爱的、鼓鼓腮帮子的小脸正酣然甜睡,丝毫不知这世间人情的变幻。
平陵看了一阵,眼睛有点朦胧了,这孩子,虽然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但自己在他身上倾注了全部的父爱,要说离开祁家自己实在还有什么舍不得的,那就是榴生了。
平陵打开柜子,收拾起自己的衣裳和东西来。
这几年在祁家,他也没有什么多的东西,就这几身换洗衣裳鞋袜罢了,还有就是一点笔墨纸砚和这几年积攒的银钱。
他想了想,把钱全部包做一包,阿景大概也看不上这么一点钱吧,自己离开祁家以后就指望着用这些钱熬到殿试呢。
他把收好的东西放在一堆,打开刚才放下的行李,把在承天府给榴生和阿景买的几样物件拿出来,把收好的东西放了进去。
这时,阿景已经走了进来,看见平陵收拾自己的东西,半天才恍过神来,上前一把拉住平陵正在收拾的手:“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这就走,成全你们。”
“你说什么呀?”
“你就别装了,你跟三少爷的事我都知道了,榴生的事我也知道了,你还想瞒着我?”
阿景一下子松开了手,后退了几步:“你……”
阿景没有想到平陵终于知道了一切,对真相暴露后平陵会是什么样子,她做过无数的猜测,但今天平陵的态度跟她猜的一点也不一样。
平陵模样冷静,就像日常处理祁家家事时的态度一般。
“我大概是祁家最后知道这两件事的人吧。真可笑。当初我一心想护着你不被大少爷染指,又想着我们两个人几乎都是孤身一人,成了家相互依靠,好好过一辈子,没想到你竟然给我戴绿帽子……”
说到这里,平陵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愤怒了,抛开刚才镇定的外表,他上前一步,抓住阿景的衣领:“你说,我哪里对不起你了?”
阿景抖得像一片风中的落叶:“没……没有……”
“没有?那你为什么这么做?偷人也就罢了,连孩子……连孩子也不是我的。”
阿景哭了起来,平陵本就是气头上才抓住她,见她哭了,也就松了手,阿景就这样瘫在地上痛哭流涕。
榴生被平陵的吼声和阿景的哭声惊醒了,大哭起来,平陵忙上前抱起他哄着。
阿景已经没有了做姑娘时的泼辣了,跟文奇礼的偷情、瞒着平陵的内疚、害怕别人的口舌和孩子的出生,这些都改变了她的性格,她变得软弱了。
阿景边哭边就说:“就是,就是因为成亲那天你喝醉了,硬要……不管我怎么说你都听不见,嘴里还叫着别的女人的名字,这叫我怎么受得了。……”
“从那天起,我就怕跟你在一起,加上……”
阿景也终于可以倾倒自己心里的苦水了,把自己这一年来的担惊受怕、恐惧惊慌说了出来,可是这种时候,再多的言辞也无法粉饰她的错误,再多的泪水也掩盖不了她的失节。
平陵哄着榴生,听着阿景语无伦次地讲述着自己跟文奇礼的偷情的前因后果、详细过程,这一年来自己怎么会一点也没看出来呢?
那种种可疑的借口、那不愿自己触碰的身体、那满匣的首饰早已说明了一切,自己怎么会瞎了眼这么长时间呢?
平陵没有去想其他下人会怎么看自己,只觉得阿景傻得可笑,一个女人,心都早就没在自己身上了,还拼命要维持着这个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又不是不会成全你们?为什么生下了榴生还要对我隐瞒着这些事?”
“我就怕你知道了,会去报复三少爷,还会对榴生……”说到这里,阿景惊恐地看着平陵,榴生正被平陵抱在怀里。
“把孩子给我,给我……”阿景恐平陵会对榴生下毒手,一下子跳了起来去抢孩子。
平陵一掌把阿景推开:“真好笑!我怎么会对一个孩子下手,何况我那么疼爱榴生。他刚睡着,别再吵醒他。”
平陵轻轻把榴生放在床上,自己和衣躺在孩子身边:“阿景,你也睡了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你明天要走?”
“明天你就知道了。”
夜深了,平陵睡不着,他知道睡在地上的阿景肯定也还醒着。
“阿景,我承认我对你可能男女之情稍微淡了一点,关心得不够,可是,这世上有多少夫妻不是这样的?我是真心想维护好这个家啊……”
平陵心酸的话语就这样融入黑夜里。
阿景从平陵的话里听出了无限的惆怅,可是,她的心里早已没有了他,叫她怎么还能对他回心转意呢?
最初的恐惧已经过去,阿景躺在那里,猜测平陵明天会怎么做,今晚他都没有打自己,那明天就更不会了,等着明天一早设法给三少爷送个信去,叫他避一避风头,等平陵的怒气过了,再想办法弥补一下这事对平陵的刺激。
平陵看着缩到墙角的阿景,又不想背上动手打女人的恶名,索性上前一把抢过榴生,向外走去。
阿景又抢不过平陵,只能跟在平陵后面哭着走着。
早起给各个房中送水送早饭的下人们见了这一家三口的样子,纷纷相互交换着“有好戏看了”的眼色,准备先去侍候了自己的主子,向他们通个风报个信,忙过这一头之后便跟去看热闹。
祁五陵刚刚起床,老仆祁照正侍候着他穿衣,就听外面哭哭啼啼的声音传了进来,祁五陵心里不爽:“怎么一大早就有人触霉头哇?”
正想叫祁照出去看看,就听有人说话:“大官人,我有话要对你说。”说着,那人便走了进来。
祁五陵正要发火,一看是平陵抱着孩子,后面跟着哭泣的阿景,走进屋里便跪在地上。
祁五陵忙不迭把长袍套上,平陵这孩子,平时不是这样没眼色的吧,今天怎么这样了?这成何体统!
平陵跪了下来:“大官人,我跟你辞行来了。”
祁五陵一下子愣住了:“平陵,你要去哪里?”
“我要离开祁家了。”
“你何出此言?”
“我的妻子明晋不守妇道,与人私通,生的这个孩子也是那奸夫的,并非我的亲生骨肉。”
“这……与你离不离开祁家没有关系吧?”
“那奸夫便是三少爷文奇礼!”
祁五陵目瞪口呆,一屁股坐了下来,脑袋里立即想起去年大儿子去参加会试时就听下人们传说过老三跟个什么丫头下人鬼混的事,原来是平陵的老婆。
到底姜是老的辣,祁五陵脑瓜一转,便说:“文礼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君子不夺人之好,怎么……算了,这样吧,平陵,你休了你媳妇去,我给你另配一个丫头,两个也行。”
“大官人,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是稍稍有点血性的男人都不可能留下来吧。”
平陵心里一寒,总想着在这祁家里,祁大官人总是一个明理的人吧,怎么到了他儿子闹出事来了的时候,倒变得遮遮掩掩,一味护短了呢?
“也莫怪他,自己的儿孙更重要。”平陵这么一想,心里就释然了。
“大官人,本来我自己悄悄走了也就算了,只是想着你祁家算是救过我一命,还是来跟你说一声,以免误会。”
“谢谢大官人你救了我,其实主要还是应该感谢老实叔,没他就没我。”
“祁家的救命之恩,我将来有机会一定会报答的。至于其他,我这两年为祁家操劳,也抵得过去了。”
“再见了,大官人。”平陵说完,冲祁五陵叩了个头,把榴生抱近仔细看看,递给阿景,转身就要走。
祁五陵慌了,自己苦心栽培的管家苗子就这么走了,一时半会儿哪里再去找比平陵更好的人才啊,他急忙叫住平陵:“平陵,平陵,别急,有话慢慢说。”
“你说这孩子是文礼的,有何证据?”
“大官人,这些事祁家上下都知道了,还要什么证据?”
“唉,空口无凭啊!”
“那也容易,榴生的屁股上有一块胎记,像个蜘蛛模样,三少爷屁股上同一个位置大概也有那么一块吧。”这是昨晚阿景告诉他的。
“再不行,就滴血认亲吧,大官人。”
这话被闻讯赶来的祁大娘子听见了,文奇礼是她亲生的,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儿子身上有什么,当下便过去捅捅祁大官人,使了个眼色。
祁五陵当然明白自己老婆的意思,一下子哑口无言了。
正在这时,文奇礼跑了进来,他的贴身亲随小强刚才看见平陵怒冲冲抱着榴生,后面跟着哭啼不住的阿景,就急忙跑去告诉了文奇礼,文奇礼一听急了,忙跑了过来。
一进门就看见阿景跪在地上,他火了,一把把阿景拽了起来:“有我在,他们敢把你怎么样?”
祁五陵一下子怒了:“你这个不学无术的小子,尽给我添乱。”
“哼,今天就把话摊开了说吧,榴生是我的儿子,再怎么也是祁家的长孙,我要娶阿景做老婆。平陵,你快写休书休了阿景!就这样,你们看着办吧。”
阿景又羞又气又高兴,羞的是自己跟文奇礼通奸的事被当众抖落了出来,气的是平陵对她已经没有丝毫的情意了,高兴的是文奇礼竟然当众说要娶自己,这是正妻的意思呀。
平陵好像被提醒了一般,走到桌前,打开自己的包裹,取出笔墨纸砚,倒水研了点墨,提笔便写了一封休书,按了手印,递给了阿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