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规矩,这几天主考官会同考官们均在阅卷,不会接见你们的,但是该尽的礼节一定要尽到。”
平陵点头受教。
贝磊这才叹口气:“这次省试,也还是费了我一番功夫。”
来到承天府的这些天里,贝磊整天在外走动,却是为了寻找那些有作弊想法的学子,好开辟新的门路。
文奇明会试时试卷写的是贝磊的名字,然而他的水平欠佳,以致于贝磊未能上榜,那么,贝磊这次就只能打别的主意。
他这次找的目标是那种身高体型外貌跟自己差不多的人,自己冒名顶替对方入场考试,然后在考场里把自己做好的文章等设法传递给文奇明。
这却是不难,读书不精,想走捷径的人不少,果然被他找到了。
那天,他像在崇宁那样,往考场周围走动,遇见四五个学子正在争辩,其中一个人声音颇大:“读了这多年的圣人书,到了这个时候你们还想投机取巧,真是枉为圣人门生!”说完就摔袖愤愤离去。
贝磊一听有门,便凑了上去,跟剩下的四人攀起交情来,言语之中不断试探对方口风,终于在几天之后才谈好了价钱和作弊方法。
那四人当中有一个叫谈真仪的,身高样貌跟贝磊比较接近,贝磊就冒他的名入场考试。
这几个人虽然来自不同的州县,但之所以能够聚集到一起是因为读书不用功,想不劳而获这个共同的原因。
在遇见贝磊之前,几人正商量着听说来的办法,就是大家一起凑些银两,请一个枪手来帮忙,在考场中做好文章,把文章传给众人,刚好一个同他们的想法格格不入的学子同他们争执起来,愤然离去。
贝磊同他们谈好价格,如果当场事情败露,就由自己一人承当全部责任,如果成功,那大家均可获益。四人当然毫不犹豫答应了下来。
贝磊最为高兴的是谈真仪和文奇明的考号之间隔的就是这几个人,这样传递起纸条来既方便又不容易泄露秘密。
因怕考生之间串通作弊,因此来自同一个州县的学子的考号很少有相连的,没想到这个办法对铁了心想作弊的人来说一点用也没有。
贝磊又一一交待这几个人,自己做好的文章因为纸条大小限制,只会择要传给大家,大家切不可全盘照抄,那样是容易引起怀疑的,特别是几人的考号又相连,文章里一定要加上一些自己的话,至于作诗,那就各自为战了,这是万万不能帮诸位的。
几人知道自己遇上了行家里手,忙不迭点头受教,只有谈真仪心慌:“那我怎么办?”
贝磊胸有成竹:“考试那几日,就请谈年兄到城外达摩寺小住,对外只说自己姓贝名磊,想来考中无望,故而躲来这里散心。只是记得要在考完那天回来。”
“还有就是,诸位自己把紧自己的口舌关,这事一旦泄露,牵连的人就多了,请考完出来大家尽快离开承天府,回家恭候喜讯吧,别在承天久留,以免夜长梦多。”
贝磊把几人交待妥当,又回来跟文奇明说清情况。
文奇明也不得不在心里佩服贝磊,他如此文才,如此心思,如此机巧,就是进了官场恐怕也是如鱼得水的,怎么会干上了这一行呢?
于是便问了出来,贝磊瞥了他一眼:“祁年兄,各取所需罢了。”
第二天,平陵和文奇明依贝磊叮嘱,往宋熹住处投了拜帖。
这次作弊牵扯考生太多,贝磊便要求文奇明这就离开承天府,不要停留太久。文奇明知道这其中关窍,不敢不听贝磊的,众人一起迅速离开了承天府。
贝磊看看上英,上英也看看贝磊,两人心照不宣地一起又看向平陵,上英就喃喃自语般说:“看他们能瞒多久,我就不信纸里还包得住火不成?”
贝磊心里悚然一惊:“是啊,孩子愁生不愁长,榴生说着就长大了,总不能让平陵白白去养大一个跟自己不相干的孩子吧。”于是他下定了决心待会就告诉平陵实情。
再次上路的时候,贝磊故意走得慢了许多,让文奇明主仆的骡车远远走到前面去。
贝磊看看平陵,这个漂亮青年较自己认识他时成熟了许多,也许是成了亲有了孩子的缘故吧。
他在心里斟酌了一下,就开口了:“平陵,前些日子我住在祁家的时候,听到了一些半真半假的话,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你说一下。现在省试也考完了,我觉得也该跟你说说了。”
“你也知道,自从祁家主子对我不再像以前那么客气的时候,我有事只能去下人房里去叫人,去得多了,他们也不避讳我,说了不少关于你的事。”
平陵理解地笑笑:“兄长,管他们说什么去,别放在心上。”
贝磊干咳了一下:“一般妒忌刻薄的话我也当做没听见,只是有件事跟你息息相关,不能不告诉你。”
“就是……那个……就是……就是,我听说榴生……不是你的儿子……”
平陵猛地停住了脚步,难以置信地看着贝磊,贝磊想避开平陵的眼光,可是他不能,眼前的这个好兄弟眼看就要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东西。
平陵看着贝磊,那张面孔上坦坦荡荡,没有挑唆,没有欺骗,有的只是说出真相后的难堪和如释重负。
“真的?”
“真的。”
“你知道多久了?”
“这次来祁家不久我就听说了,起初我想只是他们嫉妒你的流言蜚语,不料就在出发前几天的一个下午,我亲耳听见阿景跟三少爷文奇礼承认榴生是他的儿子。”
平陵茫然然蹲了下来,好像双足已经无法支撑他的身躯,贝磊不知该怎样劝慰平陵,刚想去扶起平陵,想想又缩了回来,他低头望着蹲踞在地上那个抱着头的男子,只能叹口气,走开几步去等着平陵。
刚才还满目看见的尽是灿烂秋景的平陵,此时紧闭了双眼,眼前浮现的是榴生的笑容,其余全是无边的黑暗。
“我不信,我要回去问阿景!”平陵跳起身来,向前跑去。
贝磊紧跟两步,双手如铁钳一般,紧紧抓住平陵:“贤弟,贤弟切莫冲动。”
平陵挣扎着,贝磊死活不放手,平陵便拿出毛大海教的功夫,把贝磊摔翻在地,贝磊不顾一切,爬了两步,紧紧抱着平陵的腿:“平陵,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平陵喘着粗气:“说什么?我要去问问那个女人,我哪里不好,使得她这样对我。”
贝磊道:“我之所以这时告诉你,就是想让你知道,祁家并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东西。你至今为祁家所付出的一切,已经值得他们救了你的命的价值了。”
“可是我不相信,榴生那么乖,听见我的声音就伸手要我抱,还会对着我笑,吐口水泡泡,洗澡的时候从来不哭,故意拍水溅我一脸,他怎么会不是我的儿子?”
“真的!那天我去找你,听见文奇礼质问阿景,榴生到底是他的儿子还是你的儿子,阿景边哭边承认榴生是他的儿子,可能还给他看了什么证据,我只听见文奇礼高兴得直叫,要去告诉祁大官人去,被阿景拦住了。”
“可是,她为什么不跟我说呢?你说她哭,莫非她是被文奇礼胁迫的?”
“不是。从我听说的传言和那天后我观察所得,她跟文奇礼真的有私情,而且依我来看阿景并非对文奇礼没有感情。”
“这怎么可能?我们一直生活在一起,她对我很好……”说到这里,平陵迟疑了。
如果说婚前阿景对自己很好,那是真话,可婚后阿景对自己的态度,就值得商榷了,别的不说,光是从去年去参加会试后至今,阿景几乎没有跟自己同房过,这或许可以用怀孕来解释,可是每晚睡觉她都背对着自己,对自己的触碰表现出一种反感,这怎么也不能说是两口子恩爱和睦的表现。
贝磊见平陵陷入沉思,这才呼了口气,放了手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听说过平陵会武,可没想到身手那么利落,自己比他高一个头、身材也比他强壮些都瞬间被他摔倒,只能摇头苦笑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平陵不知不觉迈开脚步向前走去。
贝磊知道自己多说也无益,只是陪在平陵旁边默默走着。
文奇明的骡车拐过了山壁,看不见了,贝磊听平陵没了声音,转头一看,平陵满脸的泪水,他不由得也哽咽了,是啊,对于一个失去记忆的人,在他现在的生活里,妻子和孩子就是他的全部,现在,他什么也没有了,他失去的不仅仅是妻儿,还有人与人之间的信任。
看见贝磊关切地看着自己,平陵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山间的群鸟被他的哭声惊起,扑棱棱飞散出漫天落叶。
秋风紧了。
追上了文奇明他们,平陵异常的沉默和贝磊摔脏了的长衫使上英明白了什么,因此当文奇明又叫平陵做事的时候,上英急忙抢着去做,倒让文奇明感到一阵诧异。
夜里,平陵早早睡下了,他面朝板壁,也不跟贝磊说话。
贝磊也不扰他,自己拿了本书去店堂里坐着看去了。
身处异乡,这个词从来没有这样鲜明地出现在平陵的脑海里,这不仅仅意味着自己离开了家,离开了家人,还意味着自己孤身一人,在这世上没有任何牵挂,他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回想自己有记忆的这几年,温饱上是没问题,工作上是忙碌不已,根本没有自己的时间和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