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娘子见黄虹说出了自己刚才也产生过的一丝丝同样的想法,心中一喜,但随即又皱起眉来:“我是你的婆婆,住到你家去别人会怎么说,还有,你娘会同意吗?”
黄虹说:“你就别担心了,先抽空收拾着东西吧。我回去跟我娘商量商量。”说罢就走了。
史家娘子坐在屋里,把媳妇的话想了半天,这段时间以来,她算是看到了黄虹人品上佳的一面,她见过的守望门寡的媳妇多了,就没见对婆婆侍候得这么周到、这么体贴的,自己先前对她恶语相加,她也没放在心上,对自己依旧全心全意地侍奉,这个媳妇啊,像以前说的那样,简直没得挑。
搬去黄家倒也不是不可以,依自己现在的身体,没个人在旁边侍候还真不行,只是自己半年前曾经偷偷去找黄家娘子退婚,虽然后来两家都再没提此事,而且两个孩子同黄家娘子说的那样依旧要好得很,但自己再没去过黄家,而且史平陵出门后她还对黄虹冷淡有加,不知道这些黄家娘子会不会还记恨着?
史家娘子想着,心里有点羞愧,自己之前觉得儿子有前途,便不想要黄虹,结果呢,自家出了事后人家不离不弃,对自己好得无以复加,这段时间为了照顾自己,整天在自己家里呆着,怕连自己瘫痪的娘也没顾得上侍候了吧。一想到这里,史家娘子脸上发烧,心中惭愧。
也亏这史家娘子读过书,尚有廉耻之心,这一转念,顿觉自己干预孩子们的亲事的做法十分不对,哪有那种良母的样子。这一点,倒还没有那大字不识一个的黄家娘子有远见。
史家娘子就这样坐在屋里,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地反思着。
黄虹赶着回到家里,其实,昨晚从史家回来,讲起房东余官人不再续租给史家的事时,她就向娘提到过不如把婆婆接到自己家里来住,当时两人并没有把这事往心里去,都想着史家娘子恐怕是不愿意的,现在既然婆婆没有钱了,那这就是唯一的办法。
黄虹路上就想好了家中两间房子的布置,现在就只需要征求娘的意见了。
黄家娘子看见女儿回来,只道她是忘了什么东西,便嗔怪道:“黄虹,别年纪轻轻就记性那么不好。”
黄虹坐到娘的床前,低头说:“娘,昨晚我提到想把婆婆接到我们家里来住,今天看样子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你同意吗?”
黄家娘子一愣,还没等她说话呢,黄虹便一五一十把今早的事说了一遍。黄家娘子看看女儿:“你早就存了这个心了吧?”黄虹涎脸笑道:“这样做一来我不用再两头跑,二来你和她有个陪伴,比一个人呆着好多了,第三还省了她的房钱呢。”
说着,黄虹脸色沉重起来:“娘,婆婆的身体现在毛病益发多了,所以这钱不省不行啊。婆婆到这里来住,只消开一个伙,柴米钱也可以省一些呢。白天有她陪着你,我也放心出去做事,像现在只能做半天的工,收入实在是少了一点,还好弟弟不用我太操心,要不,娘,我怕我真撑不下去了。”
黄家娘子现在凡事基本依靠长大的女儿,觉得她做出的决定少有不正确的时候,此刻听了女儿的分析,也只有点头的份,又问:“那不知道你婆婆愿意不愿意?我们始终生活习惯不同,她来这里住,会不会不情愿?”
黄虹见娘答应了,便笑道:“她哪里会不愿意。”
黄虹知道娘的刀子嘴豆腐心,笑着应允了,赶快出门去史家告诉婆婆。
合着婆婆收拾了几天,黄虹请人重新打整了一下家中的房子,拣了个吉利日子,把史家娘子接到了自己家里来住。
众街坊邻里听说了这件事,都对黄虹赞不绝口,大家相帮着,男人们抬家具,女人们搬零碎物件,很快就各就各位放置好了东西。
黄家原本有两间正房,一间是黄家两口子住,一间是姐弟俩住,黄庆国去世、黄家娘子瘫痪后,黄虹为了照顾娘便搬去跟娘住,黄土土单独住了一间。现在就把黄土土住的那间隔成两半,里间大一些,重新开了一扇窗,给史家娘子住,外间隔小了一点,只放张床,给黄土土睡。
黄家娘子被邻居们搬到院里的竹床上躺着,跟众人说笑。
史家娘子进了黄家,自然要先跟主人打个招呼。两个妇人一碰面,史家娘子便尴尬地避开了黄家娘子的眼睛。
黄家娘子知道亲家心里的芥蒂,便笑嘻嘻地开口:“亲家,如今我们是一家人了,你在这里不要见外,好好住下来就是。”
史家娘子只低了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旁边妇人都不知两人间过去发生的事,纷纷安慰史家娘子:“史娘子,你别不好意思,黄娘子为人爽利,答应接你过来住就绝不会容不下你……是呀,她们娘俩是最好相处的啦……”
史家娘子心里羞愧,鼓足勇气抬头看向黄家娘子:“亲家,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我心里实在不知有多感激,黄虹就是我的亲闺女呀……”
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众人只道她又想起了史平陵,忙劝慰一番,只有黄家娘子心里明白她的眼泪是惭愧的眼泪,见她好歹知晓自己的错,也就释然了。
众位邻居妇人帮着下厨做了饭菜,招呼着男人们大家一起吃晚饭,小院中一时间好不热闹,窦娘子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匆匆跑了出去,不多会儿又跑了回来,手里的盘子里就多了几个月饼。
她面带歉意地冲黄家几人一笑说:“我来说句不中听的话。前几天是中秋节,平陵的过世大概让你们都忘了吧,可能你们都没有心思过节,我的月饼做多了几个,就端来给你们,吃两个应应节气,你们可不要嫌弃啊。”
听了窦娘子的话,史家娘子和黄虹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她说的是事实啊,哀伤早已使她们忘记了时间季节,尤其是史娘子随即生病、黄虹忙前忙后,每天恨不得天不要黑,一天再多几个时辰好做事。
黄家娘子倒是记得中秋节,但看着忙碌的女儿,想想提醒她这个团圆节恐怕也是徒增她的伤悲,所以也故意不提此事,听见窦娘子这样讲,就知道她的一片好心,大家都不是什么富裕人家,哪里会有多做的东西,还不是故意做好找借口拿过来。
刚回来的黄土土看见月饼,眼睛一亮,上前想拿又不敢伸手,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窦娘子因为他时常和儿子小宝在一块玩,又肯容让儿子,所以最心疼他,见状急忙拿起一个递给他说:“赶快吃!多着呢!”黄土土斜眼偷看自己的娘,等着黄家娘子发话。
窦娘子看了黄土土的模样顿时又好气又好笑,转头便笑骂黄家娘子:“我说千爱,你看你把你儿子管成什么样子了了,连吃个月饼也要看你的脸色。快答应他可以吃。”
黄家娘子发了话,黄土土才接过月饼,大口吃了起来。
史家娘子这才知道黄家娘子闺名叫做千爱,想想自己以前从不跟黄家来往也做得过分了一点,连亲家母的名字也不知道。
黄虹摇摇头,把快要溢出的眼泪甩了回去,伸手接过窦娘子手中的月饼,口中说道:“谢谢窦婶子。”
一众妇人看气氛有点低落,忙插科打诨把话岔开,院子里重又热闹起来。
浑然不觉气氛变化的黄土土吃完一个月饼,又蹭到窦娘子跟前,窦娘子忙起身又拿了个月饼递给他,疼爱地摸着他的头:“赶快吃,吃完去找小宝玩。”
等众人吃完饭走了,黄虹忙着去收拾碗筷,史家娘子一个人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坐了下来。
她抬头环顾四周,这小小一间虽然没有自己原来的房间大,但自己的家具摆了进来,竟然紧紧凑凑,将将够放。
房间四壁裱得雪白,显得亮堂堂的,屋梁上垂下的挂钩挂着自己的针线篮子、杂物篮子,床上早已换上儿媳置办的厚被褥,浆洗得干干净净,床边放着自己的方角柜,柜子上下也抹得干干净净,床脚放着躺柜,窗下放着小方桌和椅子,虽然是今天才搬过来,可史家娘子觉得环境十分熟悉,好像自己在这里已经住了很久。
史家娘子叹息,这一个多月来好像做了一场恶梦,但最好的是,恶梦醒来后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比女儿还要贴心的儿媳。
“也不知道平陵的东西搬到哪里去了?等下记得问问黄虹。”史家娘子自言自语,手从被褥上轻轻抚过,心中知晓,只要有黄虹,自己的将来过的会是安定的日子。
黄虹洗完碗,见天色已经黑了,急忙烧水端进来侍候婆婆洗漱,史家娘子忙说:“先侍候亲家母去吧。”黄虹累了一天,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回房帮娘洗漱完毕才过史家娘子这边来。
史家娘子一边洗漱就一边问黄虹:“黄虹,我那边的东西都搬过来了吗?”黄虹应道:“都搬过来了。等明天我过去打扫一下就可以把房子交回给余官人了。”
史家娘子犹豫了一下:“那平陵的东西?……”黄虹恍悟,原来婆婆是要问这个,忙回答:“平陵哥的书桌放在我和娘在那间了,他的书和衣裳等我都装在箱子里,搁在你的床底下了,只有那张床,实在没地方放,只好拆开了,放在院里堆杂物的小棚子里,那棚子挺结实的,从来不会漏雨什么的,你就别担心了。其他还有几样也搁在那杂物棚里了,锅碗瓢盆都放在厨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