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媚轻声开口唤道。
她已经待了一天了,午餐与晚膳都在桥上解决,现在夜渐深,夏夜还是凉,产期快到了,她不能着凉。
童沁没有多余的抗拒,不为自己想,也该替孩子着想。她扶着圆滚滚的大肚子踱步下桥。
由于她走得特别慢,禾媚觉得这段时间与路程变得十分漫长,比起这半年多来还要来得漫长。
脑海像过电影般闪过半年多来悲惨的情景。
石家如今算是支离破碎,再也补不回来了。
各方的死因,消息暴露的原因,谁也不知道。
童沁曾找过萧夫人,可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从世上销声匿迹了,连同往日的手下一起。
找人这种事,流清不可匹敌,就算那个人死了,也能从地下挖出他的尸体。连流清都找不着的人,那只能说明此人从未在世上出现过。
难道先前的萧夫人都是幻觉?这怎么可能。
或许是她们把流清想得太神了,毕竟现在,她把本人都给丢了。
如今只剩下她与小姐相依为命,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她还成了孩子的干娘呢。
果然是说曹操曹操到,她做干娘的机会来了。
回忆结束之时,正是童沁滑倒之时。
桥头前有一个小小的斜坡,童沁因此走得更加缓慢,蜗牛都不屑与她比。
可人世间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昨晚下过一场小雨,斜坡处仍留些湿润,夜蒙上黑布遮挡她的光线,防不胜防的童沁脚下一滑,猝不及防的禾媚只能眼睁睁看着孕妇摔下,来不及反应。
屋里惨烈的叫喊声让禾媚的心揪了又揪,着急地在外面走来走去,脚步越来越急。
果真,因走得太急而拌住自己的右脚,她接受了不久前与屋里人一样的灾难,只不过孕妇的痛苦比她疼一百倍,一千倍。
接生婆在这时出来了,她又面临着一年前与石怀仁一样的问题。
“保大人还是小孩?”
“大人和小孩都尽力保住!”禾媚几乎脱口而出。
“真的不行的话,那就保大人。”话到最后,禾媚咬牙说的。
小孩是无辜的生命,可她不能为了个未知而再去伤害一副伤痕累累的身体。
“若是夫人太痛苦,那根本不用考虑这个孩子……”
禾媚如同自言自语,接生婆却听得明明白白。
既然夫人那样痛苦,不如直接抹杀让她痛苦的存在。为一个未出生的生命失去自己多年的亲人,那不值得。
屋内,榻上人紧紧抓住被单,将手中的薄被扭成一团,头发,脸庞全是湿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
唇被咬得发白,童沁却不忘开口,断断续续忍着痛的言语让人听了心疼不已。
“孩子……我要保孩子……不要管我……让孩子,活下来……”
孩子是他和她唯一的结晶,她万万不能抹杀最后的希望,她要把孩子完完整整地生下来。
孩子一定长得像石痕,如此,就算石痕再不看望她,她也能瞧瞧孩子偷偷念他……
而且,她不能再错了,一年前因孩子引起的吵架,尽管对他们的感情没多大伤害,却还是她心中的痛。
说到底,她还是自私。
而且她忘了,孩子生下来,她极有可能与娘亲相聚,又怎能瞧得见孩子的模样?
那位接生婆进来,对着同伙低声细语。
童沁一下子明白过来,她最了解禾媚,一定是她让接生婆保大人。
不顾身体传来的疼痛,她挣扎着冲身材一概丰腴的接生婆喊,“不要理禾媚的话,照我说的去做,我要孩子,孩子!”
“行。”接生婆处变不惊,这种情况她们见多了,此时她们最应该做的就是安抚孕妇的心情,否则对大人小孩都不利。
“外面那位小姐要我们两个都保,我们会尽力的。”
“不!不用管我……孩子要紧,我……”
“行了,少说话省点力气,否则两人都完蛋。”
石痕自然听见那惨烈的叫声,想着童沁产期到了,动作比脑转得还快,酒坛掉地,人已不见。
童沁站在无痕桥上待了一日,他亦躲在屋里喝了一日的酒。
站在离屋不远处,他却没敢进去,连询问禾媚的勇气都没有。
他的内心在挣扎。这一进,他真的会遭天下人的骂名。
他却不想想,他不是什么大人物,天下人不认识他,又何来骂名之说?
再者,少时可因她的不辞而别而自暴自弃,那么此时此刻,又为何不能为了她放弃所谓的虚名?
接生婆着着急急地推门而出,童沁的叫喊声越来越痛苦。
有一种冲动,他想冲进屋陪着她,尽管什么也不能做,至少能在她的身边,可以让她安心,也让自己放心。
他屏住了呼吸,着急的禾媚也没太多的顾虑,他凑近了些,禾媚没有发现。
接生婆的问题,让他生出另一种冲动,冲进屋说服童沁不要孩子,只要两人还相爱,孩子还会有。
禾媚的回答,又让他想起一年前。
当真是心有灵犀,都想起了那天晚上。
禾媚的回答让他自愧不如,今年算起来,她不过十八岁,却比当时的他们更理智,更果断。
他绕到屋子的右边,那里最接近内房。
他没想到,童沁居然要了孩子。
那时候她问,是不是以后她难产,他也和石怀仁一样要孩子不要她?他说不会,而他真的不会。
可现在,是她自己的选择,他该尊重她吗?若是尊重的话,他想,他或许会后悔一辈子。
可他还是没能战胜内心的恶魔——怎样都迈不了步伐。
空中猝然消失凄厉的痛喊,亦没有新生儿的哭声,成为一片死寂。
石痕慌了,内心的想法让他心生惶恐。
禾媚亦是如此,直截了当地选择跌跌撞撞地跑进屋内,即使是最坏的结果,她也要亲眼验证。
石痕没有她的那种勇气,他苦笑,原来他还不如一个小女孩。
一只大手捂上双眼,他痛着离开了,也不见见她的最后一面。
她死了,他活着也没有意义,世上仅剩他孤零零的一人。
他走后,周围还是沉静,只有屋内断断续续的哭声,断断续续的话语。
两位接生婆走出屋,表情复杂,但都无奈地摇摇头。
无痕桥,人人都避讳的地方。
那么方才的孕妇是得了诅咒吗?
不,她们也不信命。
世间有因必有果,最好的事与最坏的事,都由自己的因决定,不该后悔。
上天没有绝对的公平,却绝对是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