讯问室里两个民警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问道:“那你说说为什么要绑架陈暮寒?老实点!”
裴德斌的声音有气无力的:“我和陈暮寒父母都是大学同学,上学的时候我和陈奇就一直是对手,我们俩争一等奖学金,争同一个导师,争同一个女人。”
“但是,明明都是我赢了,我一直是第一名,导师也选择了我,我上了研究生,他被迫去工作!可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最后却选择了他。”
“那个女人是指陈暮寒的妈妈吗?”民警翻翻手中的资料,问道,“也就是李芳芳。”
裴德斌点点头,不死心地补充:“她一开始是喜欢我的!她原来在学校里做辅导员,我们关系一直很好。哪知道后来陈奇炒期货发达了,她就辞职嫁给了他。都是因为钱,都是因为钱……”
“你他妈尽瞎想!”那民警道,“人家两个人青梅竹马,相约到这里上大学的,怎么可能对你有意思?还因为钱呢!”
“不会的,”裴德斌反驳道,“她还拜托我给她找工作呢,她想和我一起工作!难道不是想和我在一起的意思?”
“人家是真的托他找工作,估计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这个裴德斌自己想了那么多,”左乔身边的女警翻了个白眼,小声对左乔说,“今年股票市场行情不好,房子还贷着款,李芳芳估计想赚点钱补贴家用。”
说李芳芳另有所爱,左乔也不相信。这半年多她一直看着,陈氏夫妻的感情好着呢!
讯问室里的民警也对裴德斌讲了一遍类似的话,他不停呢喃:“不会的不会的……”眼神几近痴狂。
这时候,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民警抱着陈暮寒走了进来。
左乔顾不得再看裴德斌,赶忙迎上去。陈暮寒的凤眼睁得大大的,看着她一声不吭。
“这是怎么了?”左乔接过他,担心地摸摸他的额头,“怎么这么冰?”
那个警察把他放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对两人道:“找到他的时候就这样了,问什么都不回答。检查了身上没有伤口,应该是心理问题。刚刚通知了张老师过来,他是儿童创伤后遗症的专家。”
“宝贝儿,”左乔搂过他,柔声安慰,“一切都过来了,一切都会好的。”怀中的小身体又冷又僵,她拍拍他的背,他却整个人一抖。
左乔心里一片酸楚,她摸摸他耷拉着的脑袋,想说一两句安慰的话,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所有的语言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这时候,旁边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左乔一抬头,只看见旁边坐的人换成了一个年轻男人,衬衫西裤,很和蔼的样子。左乔心想,这应该就是刚刚民警说的那个专家了。那人举着一张小纸片,冲她微微一笑。
上面写着“让他哭出来”。
左乔点点头,劝道:“你是不是很难过?不要憋着,哭出来吧,我在这里呢。别怕宝贝儿!”
怀里的人依然没有反应。左乔无助地又看向张老师。
他用口型道“你先哭”。
左乔一愣,也不知道这年轻人靠不靠谱,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阿姨也很难过。”左乔一边说,一边低下头,“嘤嘤”地哭起来。一开始只是假哭,可是想到陈家夫妻俩从此和他们天人两隔,想到陈暮寒从此就要孤零零的了,想到自己前途未卜……不禁悲从中来,一直以来强忍住的泪水倾泻而下。
他死的时候她就静静地看着监视仪上的心跳归于寂静。她没有眼泪。后来,她在冰冷的墓前久久凝望的时候也哭不出来,甚至律师把他最后的礼物交给她的时候她也没有哭,签字的手甚至没有颤抖一下。
真正绝望的时候是流不出眼泪的,因为心死了,哪还有泪呢?她现在能流下泪来是因为心里还有希望,而陈暮寒才真真正正的是绝望!
她理解他的感受,因为她也这样过。但是对于内心坚强的人来说,时间能够带走一切。
想通了这环,她问道:“我能先把他带走吗?”
“你先登记下资料吧,”那女警说,“这孩子也怪可怜的。不过明天你一定要把他带过来啊,到底是谁放的火恐怕只有他知道了。”
“让一个四岁的孩子回忆这些太残忍了吧,”左乔激动地说,“而且他说得能做数吗?他什么也不懂!何必让他再痛苦一次呢?”
“我们也没办法,”那女警无奈地说,“从监控来看,没有其他人进过陈家别墅。那么只可能是陈家夫妻俩自己放的火或者真的是个意外!”
听到这话,陈暮寒的小身子抖得厉害。不一会儿,头发都汗湿了,黏在脑门上。
左乔感觉到了,摸摸他的后颈:“冷吗?还是发烧了?怎么这么多汗?”
“我们赶紧做登记吧,”左乔道,“我想早点带他回去。”她打定主意,登记的时候就报她母亲的身份证号,这时候居民身份系统还没有联网,她的家乡地处偏僻、离这儿又远,她也不是嫌疑人,恐怕不会有人特地到她的家乡求证。
“算了,”那女警道,“你先带他回去吧,资料我们以后再补。我们会查查他是否还有其他的亲人,找一个合适的收养他。”
“我不行吗?”左乔试探地问道。
女警打量了她一眼,道:“你恐怕不太符合收养的条件。”
左乔早料到这个结果,也没有太失望。而且她才在这儿待半年,玉环就有一大半不是红色的了。所以,她猜想自己至多还能再在这儿待上半年,也不能一直照顾他,只希望在她走之前能为陈暮寒找一个合适的安身之所。
这年代中介行业还不发达,左乔抱着陈暮寒在附近转了很久,才看到一张不起眼的招租启示。幸好那条街左乔还算熟悉,没走太多弯路就找到了地方。不过在大太阳下抱着孩子走了半天,她整个人都汗涔涔的。
房东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大娘,无儿无女,就靠着这间房过活。房子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东西也齐全,有点像后来流行的“拎包住”。左乔很满意,当场就拍了板,付了三个月的房租,在这里住了下来。
一路上,陈暮寒都一声不吭的,连动也不动一下。要不是他呼吸的时候就贴着她的脖颈,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抱着的是一具尸体。
关上门,左乔试图把陈暮寒放下来,刚拉开他的胳膊,他又抱了上去,还几不可察地把脸往她的怀里又贴了贴。
就因为这一丝动静,左乔简直要欣喜若狂。不要任何人说她也知道,对外界有所反应就是走出噩梦的开始。
她拍拍陈暮寒的背,怕吓到他似的,放柔了声音:“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好不好?你想吃些什么?”
他在她怀里摇了摇头。头发摩挲着她的外套,发出沙沙的声音。
“不吃饭怎么行?”她难得这么有耐心,“不吃饭怎么长高高?阿姨也正饿着呢。我给你做小米粥好不好?”小米粥养胃,他几顿没吃,弄点清淡的正合适。
“好。”陈暮寒的声音很低,似乎稍不注意就要遗失在空气中。
左乔搂紧了他,终于露出一个微笑,抱着他出了门。虽然一时半会儿恢复不成原来的样子,但是一切都慢慢好起来了,不是吗?
晚上给他洗了澡,熄了灯,两人肩并肩躺在床上。
陈暮寒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在黑夜里闪着一点泪光。
左乔侧过身子看着他:“想哭吗?”
他摇摇头,声音哑哑的:“想妈妈,也想爸爸。”
外面窗帘没拉,床正对着窗口,只见夜空中繁星点点。左乔指着北极星问:“看见最亮的那颗了吗?爸爸妈妈就在上面看着我们暮寒呢!”
陈暮寒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陪我们走到最后,佛家有七苦,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左乔说,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每个人都会经历,难过就大哭一场,哭着哭着就长大了。”
“我不要长大!”陈暮寒突然很大声地说,声音里都是悲伤委屈。眼睛里泪光闪闪,却没有流下来。
左乔心疼得厉害,把他抱在怀里,说:“不长大也要分别的。但是,我们和相爱的人总会再见,快睡吧,睡着了就能在梦里见到他们。”
“那不爱我的人呢?”陈暮寒认真地问。
左乔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能安慰道:“只要你想见他,总能见到的。”
陈暮寒郑重地点点头。他的目光澄澈,里面竟有一丝他这个年纪不应有的通透。左乔心里又酸又疼,不忍再看,捂住他的眼睛道:“快睡吧,小宝贝。”
陈暮寒推开她的手,说:“你呢?你也会离开吗?”
“会的,”左乔不忍骗他,“但是是在你不需要我的时候。”
“你走的时候一定要跟我说,”陈暮寒快速地说,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把玉佩还给你。”
“好。”左乔点点头。他把白玉环贴身挂在脖子上,给他洗澡的时候她都瞧见了。小家伙还掩耳盗铃的一直用手捏着呢!捏着玉佩忘记了在外面的一大段红绳!
左乔一下接一下拍着他的背,也不知道他睡着了没,反正拍着拍着她自己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