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左乔在这里已经待了半年多了。她和陈暮寒也一天天亲密起来。
为了给陈暮寒一个健康的身体,左乔致力于尝试各种养胃餐养生餐,什么小米粥南瓜糕的轮着来,不但把陈暮寒喂得白白胖胖,连陈家夫妻的气色都好了很多。
这天是左乔护士证上的生日,陈家给她放了一天假,袁大姐就招呼她去她家吃饭。
早上天还蒙蒙亮,左乔就给人捏着鼻子给捏醒了。她咳嗽两声,睡眼惺忪。
那人用手扒拉着她的眼皮,气哼哼道:“大懒猪快起来!”
左乔笑着握住他的小手:“我看看是谁啊?哦,原来是我们的小受气包啊!”小陈暮寒爱生闷气,她老拿这个取笑他。
“你才受气包呢!”陈暮寒凤眼瞪得大大的,刚想生气,转念又一想自己要是真生气了不是反而坐实了受气包的名号嘛,硬是把那股子火给压下去了,可小孩子不会掩饰情绪,整个人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一样垮着双肩。
左乔捏捏他粉嫩的脸颊,笑道:“今天想吃什么啊?小鬼。”
这次陈暮寒倒是没有在乎称呼,嘟着嘴委屈道:“你不是要出门吗?妈妈说你今天不在家。还问我想吃什么做什么?”
“哦,对,”左乔这才想起来自己答应了袁大姐要去做客的,她拉着他哄道,“那你今天看看想吃什么,我明天再给你做好不好?”
“叛徒!”陈暮寒甩开她的手,愤愤道,“昨天玉佩也不给我看,今天生日也不带着我,我什么都给你看过了!你一点也不喜欢我!”
左乔歪着脑袋看他真生气了,想了想便从脖子上卸下白玉环,郑重地递到他手上:“这个给你替我保管一天,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能给别人看,也不能弄丢了。哎,我保命的家伙都给你了,你说我喜不喜欢你啊?”
陈暮寒瞬时笑了,满意地点点小脑袋。他接过玉环细细打量,抚摸着玉环细致的纹路,好奇地问道:“它为什么是一半红一半白啊?”
“它天生这样啊,”左乔随口说,“就像你为什么长着两只眼睛啊?”
陈暮寒先嗯了一声表示认同,几分钟后就反应过来了。瞪着眼睛大声控诉:“你又骗我!人都有两只眼睛,所以我有两只眼睛;可是玉佩要么是红的,要么是白的,为什么它偏偏一半红一半白呢?”
三段论推理学得不错啊!左乔在心里想。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敷衍个小孩儿她还是毫无压力的,于是又开口诌道:“世界那么大,你小小年纪难道就看遍了吗?我听说国外就有一个眼睛的人呢!那么这个玉佩就没什么好稀奇的了。”
陈暮寒心里不相信,又没办法反驳。他撇着嘴把玉环小心翼翼地放在口袋里,埋在左乔怀里撒娇道:“除了这个,你还欠我一个蛋糕!”
左乔失笑:“怎么是我欠你?今天我生日,应该是你欠我啊!”
陈暮寒小脸有点发红,小声道:“我还不会做嘛!等我长大了,每天都做给你吃好不好?”
左乔摸着手下发烫的小脑袋,心里软成了一滩水,她柔声说:“好,我们说好了,来,拉钩钩……”说着,伸出小指,让两人的大拇指碰撞在一起。
她理智上知道这种承诺是虚无飘渺的,不说本人是否愿意遵守,就是无常的世事也会让这些约定无所依归。但是情感上又忍不住去寻求,好像有了这些就多了一丝丝保障。
“呐,”陈暮寒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送你的,生日礼物。”
左乔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双手捧着那叠薄薄的卡片,像捧着什么宝物一样。
卡片就是用很普通的卡纸做的,封面上画着简笔画,别说,就这三两笔勾勒出的女孩还真有点像她,嗯,看来绘画技能也是从小就点上的。
左乔亲了亲他的额头,认真道:“谢谢你,我真的很开心。”
陈暮寒却有些急切地推开她:“你打开看看啊!”
里面暗藏了什么乾坤?这么着急,难道有小家伙的真情告白?左乔暗自鄙视了下自己不着边际的脑洞,轻轻打开。
一幢美丽的建筑在她眼前翩然出现了。这明显是以陈家的别墅为雏形的,连窗户的结构都一模一样。谁能想到卡纸间微妙的缝隙,几乎注意不到的刀痕,只要稍一折叠就会出现这种奇迹?如果说封面的作者仅仅是一个聪明的孩子,那内页中的精妙心思就只能用天才来形容了。
陈暮寒在她边上骄傲地说:“都是我自己剪的哦!我试了好多次才剪出这种形状呢!”
左乔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尊敬和钦佩。以前她爱他豁达乐观的性格,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开始正视他的才华。原来,她病弱早逝的爱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是这样优秀!
她的目光中夹杂太多复杂的感情,陈暮寒即使跟她四目对视半天也不懂。但是在她柔情似水的注视中,他莫名地有些羞涩,用手死死捂住她的眼睛,故作凶恶道:“你看什么呢?”
左乔拉下他的手,亲亲手心,一股子奶香。她轻轻一笑,把手摆在他的头上,像是国王嘉奖士兵那样郑重道:“你真棒!”
陈暮寒斜睨她一眼,微微上挑的眼角显得威严而有气势,极似后来流行的那种霸道男主,尔后他用清脆的童音以一种非常得瑟的口吻道:“你知道就好。”
顿时什么感觉都没了!左乔一秒破功,哈哈大笑。说好的总裁酷帅狂霸拽呢?
陈暮寒不明白她在笑什么,但似乎被她的快乐感染了,也跟着呵呵傻笑起来。
起床后左乔又给陈暮寒包了爱心小馄饨,才收拾收拾去袁大姐家。
袁大姐早就拾掇出一大桌子家乡菜,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感受到陌生人这么大的善意,左乔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不断地道谢。
袁大姐的老公大手一挥,爽朗笑道:“客气啥?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但是心意难能可贵啊!左乔嘴拙,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但是心里已经把袁大姐一家当做了半个亲人。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吃过饭以后大家一起坐着聊聊天,很快到了晚上,袁大姐又顺势留下左乔吃晚饭,等左乔准备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九点了。建安素有不夜城之称,此时还灯火通明的。
袁大姐难得找到人可以跟她说说阳怀话,聊聊家乡事。她舍不得放左乔走,执意要送她回去。幸而袁大姐家就住在陈家边上的小区,两家隔得并不太远,步行也就十五分钟左右。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就看到了建城别墅的大门。
恢弘的大门边缘镶嵌着大量的霓虹彩灯,在黑夜里格外引人注目。
左乔刚准备进去,就发现不同寻常之处。门卫处今晚居然一个人都没有!平日里总有人值班的。
她还没来得及深思,就听见袁大姐一声惊呼:“那边在冒烟!是不是失火了?”
左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看见西南方烟雾缭绕的。陈家别墅也在那个方向!左乔心里慌得厉害,她大步向陈家的方向奔跑过去。
而靠得越近,那股硝烟的味道也就越加明显。左乔喘得厉害,喉头也漫上了血腥味。但她丝毫不敢放慢脚步,似乎迟了就会有什么东西离她而去一样。
终于跑到了陈家门口,她看着那个冒着黑烟,只剩下半个架子的房子,脑袋里懵懵的。消防员已经在花园外面拉上了警卫线,一具焦黑的尸体被置放在防卫线内。
左乔无意识地、一步一步地踏过线,走到那具焦尸边上。因为职业的原因,左乔见过很多具尸体,比这个更惨烈的也见过,可此刻她的手抖得厉害,怎么也掀不开那块白布。
“你是谁啊?怎么进来的?”一个女警发现了她,厉声问道。
左乔的大脑一片空白,看不见东西,也听不见声音。腿脚发软,呆呆地蹲在尸体旁。
那个女警拉起她,斥责道:“这怎么能瞎碰呢?也不是小孩了,这都不懂?”说着,就要把她拽出去。
这时候袁大姐也挤了进来,她红着眼睛对女警解释道:“她是这家的保姆,都是朝夕相处的人,一时接受不了,同志理解一下啊!”
女警的脸色顿时缓和了,她温言劝道:“您节哀顺便,缓过来以后还要麻烦您跟着去派出所一趟,我们想了解一下情况。”
左乔突然挣开她的手,就要往房子里冲。她的动作太突然,女警拦不住,直让她冲到了别墅门前。昔日漂亮的红木大门此刻只剩下一截截黑炭般的焦木。
这时,一队抬着担架的消防员正从残垣断壁中走出,与左乔迎面撞上。
左乔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她看向担架上的尸体,是成人的模样。
幸好不是他!戚哀地问:“屋子里还有人吗?”
“没有了。”带着大口罩的消防员说道。
左乔松了一口气,她知道他会没事的。他若是这时候有事,她又怎么在可能十几年后遇上他?但是她也担心,自己这只蝴蝶把事情扇向更坏的方向。
还好没有。
可是他现在在哪里?自己要去哪里寻找?原来他遭遇过这种大变,怪不得有饥一顿饱一顿的时光呢。
还有,那么好的两个人就这么死了吗?房子怎么会失火的?建城别墅一向以管理完善而闻名,不可能失火很长时间都没有人注意到。可是如果失火时间不长,又怎么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烧成这样?
左乔满肚子疑问。执念一起,她甚至痛恨自己,今天为什么要出去?要是自己在,这一切是不是就可以避免了?自己是不是浪费了白玉环给的机会?未来既定的命运还有希望改变吗?明明早上还那么快乐,短短十来个小时怎么一切都变了?他知不知道家里失火了,如果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告诉他?如果他知道,又该多么痛苦?
左乔心里百般滋味,担忧、哀恸、悔恨都化为满脸的泪水,落在这片已成焦土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