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白玉环的模样,左乔的心顿时凉了。那红色几乎只剩下小指甲盖那么大的圆点,好像瞬间就要消失似的。
她看向陈暮寒,心想,她应该怎么安顿他呢?在这个年代,她也没认识几个人,社交圈子就这么大,一时半会儿到哪里去找合适的人呢?突然,左乔灵光一闪,想到了张斌,他应该能找到合适的。他是本市人,又当老师,还是儿童心理方面的专家,人脉应该是很充足的。可惜两人好久没有联系了。
一开始,张斌也给她打过几次电话,态度殷勤。左乔并不迟钝,猜测他应该是对自己有那么点意思,不要说她心有所属,就冲着她不属于这个时代,也不能不管不顾地恋爱一场的,所以一直比较冷淡,慢慢地也就疏远了。
现在要去找一个自己刻意疏远的人,左乔不由有些尴尬。特别是想到自己那些冷言冷语就脸颊发热,他该不会以为自己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吧?但为了陈暮寒,怎么也要厚着脸皮试一试。打定主意,她拨通了张斌家的电话,这时候还没有手机,甚至连那种大哥大也没有。
“喂,对不起我……”电话一接通,左乔就紧张地先说了一大通。
“您好,请问您找……”是一位的女士的声音。
不是张斌!左乔的脸刷地红了,吞吞吐吐地说:“我找张斌,请问他在家吗?”
“哦,他还没下班呢,”那女士道,“到时我让他给您回电。还是这个号码吗?您贵姓?”
“我叫左乔,还是这个号码,多谢您了。”左乔挂了电话,头一转,就看见陈暮寒正呆呆地看着她。
“怎么了?”左乔在他眼前晃晃手,“发什么呆呢?怎么不切蛋糕?”
“你要谈恋爱吗?”陈暮寒小声地问,声音里带着点委屈。
“没有啊,”左乔哭笑不得,“这又是从哪听来的?”
“那你为什么给张老师打电话?”陈暮寒大声控诉。他紧紧抿着嘴唇,眼睛睁得大大的。左乔突然意识到,他这是在用愤怒来遮掩恐惧。
她的心里又酸又涩,她不想走,如果有可能,哪怕付出任何代价,她都想留下来,想看着他快快乐乐乐地长大。可命运的力量她无从抵抗,天让她何时走她就得何时走,只希望能给他找到一个可靠的收养人,让他在未来的几十年里有一个温暖的家。
她的眼里浮上盈盈泪光,不想叫他看见,只能把他搂在怀里,闷闷地说:“不是所有爱着你的人都能一直陪伴你。正因为有着那么多无可奈何,相聚的日子才弥足珍贵。”她突然想到那段绝望又短暂的恋爱时光,每一天都像偷来的,一分一秒走的那么快,就像指尖的流沙任你费多大力气都抓不住。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生命一天天消逝,化为虚无。
泪水一滴一滴落在他的发上,温热的,带着主人难以言说的哀伤。
陈暮寒一动不动地任她搂着,过了一会儿,他镇定地说:“你不要哭,你走吧,我不会再怪你。”他想通了,生养的父母都不能陪伴他一生一世,何况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呢?谁也不欠他的,他怎么有资格去怪她呢?她只是……陈暮寒落寞地想,她只是嫌弃他了,嫌弃他是个包袱,一切冠冕堂皇的借口都遮掩不了这个事实。
左乔哭得更厉害了,眼泪像有了自己意识一样争先恐后地落下来,她怎么也控制不住。
这时候,电话响了,“叮铃叮铃”地叫醒了两人。
左乔胡乱擦了擦眼泪,沙哑地“喂”了一声。
“你怎么了?”电话那头的张斌听出她的不对劲,担心地问。
“我没事,只是刚睡醒喉咙有些痒罢了。”左乔清了清喉咙道。
张斌看看时间,这怎么也不是睡觉的点吧?他当然不相信这个拙劣的借口,但很体贴地没有拆穿。难得心上人主动打电话给他,他必须要把握机会拉近一下两人的关系,于是开口道:“我妈说你叫左乔是吧,我说你有点儿不够意思啊,这么长时间都没跟我自我介绍过。我妈说左乔我都没反应过来是谁。”
左乔很少对人说起自己的名字,倒不是她害羞什么的,只是护士证用的护士长的,身份证号码是她妈妈的,她到底用谁的名字好?说的越多,破绽越多,倒不如沉默是金了。刚刚是想着反正自己要走了,说哪个名字也无所谓了,穿帮了难道还能去二十多年后逮捕她?这才报了真名。
许是沉默的时间长了一些,张斌以为左乔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又问道:“你找我什么事啊?”
“过段时间我可能不能再带着暮寒了,”左乔低声说,“你知道有合适的人可以收养他吗?”
“为什么?”张斌很诧异地问。他知道左乔是很疼爱这个孩子的。
“我要离开这里了,”左乔含糊地说,“但是不能带着暮寒一起去。”
她说这话的时候,陈暮寒一直低着头,用鞋底无意识地摩挲着地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要去哪里?”张斌很急切地问,“回老家吗?”
“不是的,”左乔顿了顿,真挚地说,“你的心意我很感激,但我已经有挚爱之人了。我这一生都不会背叛他。”不管他是生是死,境况如何。
“您完全值得更好的,”左乔说,“您是个善良可以信赖的人,我一直相信这一点。我能把暮寒放心地交给你吗?”
张斌苦笑道:“所以我这是被发了好人卡吗?”
左乔没有说话,等待着他的回答。
“好吧,”张斌说,“这些天我会托人问问。”
“那个……”左乔有些开不了口,“那个,我走了以后,您能经常去看看他吗?看看他过得好不好?。”她知道她这有点赖上张斌的意思,但是她没有办法,她只想给陈暮寒多一点保障。爱之深,必为之计长远。
“只要我还在建安一天,我都会经常去看望他,”张斌爽快地承诺道,“不过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我吗?我不介意收养一个孩子了,甚至将来不要自己的孩子也无所谓。”他看似在开玩笑,但是语速很快,带着点紧张。
“对不起,”左乔有些感动,但是感动永远不能成为爱情,她说,“我已经有爱人了。”
“那你爱人在哪里呢?”张斌问,“他不在你身边吧?既然你身边没有人,为什么不能让我试试?我不介意的。”
“我介意,”左乔淡淡地说,“他是不在我身边,但我知道他身不由己。只要我还有呼吸,就会一直等他。”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哪怕他死了,也永远住在她的思念里。
“那就这样吧,暮寒的事我会抓紧问的。”张斌失落地挂了电话。他本来对左乔只算的上是浅浅的好感,但现在却是很喜欢很喜欢了。喜欢她对爱情的坚守,爱一个人,对她来说就是一辈子的事了吧?谁不想要一个不离不弃的爱人呢?他开始矛盾,既希望她能改变主意和他处处看,又希望她永远不要变。
左乔的心里只觉歉然。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变化也很大。如果是以前,遇上这么一个优质男她最少虚荣心是满足的,现在却只觉得内疚。任何人的爱意都是值得尊重的,可她现在,却连婉转都做不到。只能这样冷淡又残忍地拒绝他。不过她有自知之明,如果是以前,这样的优质男也未必看得上她,是爱情和挫折,是生死和经历让她变得今非昔比。
这时候,一个白玉环被塞进了她的手心。左乔抬眼,陈暮寒正倔强地看着她:“我答应过的,你走的时候会还给你。”他的眼神和声音都很平静,但是清澈无辜的眼睛里却带着沧桑。一个成年人的眼神却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
左乔心里一颤,抖着手把白玉环挂在脖子上,想拍拍他的肩,却被他侧身躲了过去,他背着她说:“我们去吃蛋糕吧。”
左乔有些受伤,但一想今天是他的生日,自己却在说要把他送走的事,不由地愧疚又难过,不怪他会生气。这是在她走之前陪他度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了,也不知道历史有没有改变,二十四年后他们能否再续前缘,一切都是未知数,只能把握今天,珍惜和他在一起的一分一秒。
对她来说,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才叫岁月,其他日子都只是浑浑噩噩地游荡罢了。
左乔细心地切开蛋糕,特意把“快乐”两个字全都切给了陈暮寒。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他快乐。
两人都没有说话,屋子里只有咀嚼蛋糕的声音。
陈暮寒小口小口的吃着,不一会儿就把半块蛋糕吃得干干净净,连盘子都舔得像洗过似的。吃得太饱,他有些反胃,但是这是专门做给他的蛋糕,这是为数不多的完全属于他的东西,属于他的宠爱,他拥有的那样少,哪还经得起浪费?
吃完蛋糕,他乖巧地自己洗漱完毕,就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准备睡觉了。
左乔的眼神一直跟着他小小的背影,直到他进了房间,才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坐到他的床边。
她刚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就感觉到他全身都僵硬了。
左乔笑了笑,给他拉好被子,像曾经的每一天一样给他唱歌,轻柔地嗓音回荡在简陋的屋子里:“小鸟睡在我身旁/就像花儿吐芬芳/但愿这温柔的夜晚/赐予它甜蜜的梦乡/看着它小小的翅膀/还要为自己挡风霜/谁也不能伤害它/我要保护它飞翔……”
陈暮寒的眼珠动了动,终于还是坠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