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几个月就过来了。路边的枫叶全红了,在飒飒的秋风下傲然挺立。陈暮寒也一点点好转起来,可始终没有以前那么活泼了,他逐渐变得沉默而稳重。左乔想,他不会再有那样无忧无虑的快乐了,有些伤痕即使结了痂在阴雨天也会隐隐作痛。
一个月前,陈暮寒开始回到幼儿园上学,左乔白天就在幼儿园门口摆摆地摊,卖一些小朋友的玩具、零食什么的,晚上两人再一起回去。
这天是陈暮寒的生日,左乔早早就收了摊。她一时兴起,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教室外面,透过窗子往里看。这年代还没有后来流行的那种双语幼儿园,又教英语又教数学的,这时候的孩子们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乖乖地玩,不要调皮捣蛋。
教室里约莫有二十多个孩子,三五成群的。陈暮寒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拿了支笔,似乎在画画。旁边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凑过去和他说了句什么,陈暮寒却头都没有抬。那女孩靠得更近了,又说了一遍。陈暮寒还是不理她。要换一个脾气差的,打起来也不是不可能。这小姑娘却屡败屡战,好脾气地贴着他耳朵又说了一次。
这时候,陈暮寒突然站起身来,左乔都以为他肯定屈服了,那小姑娘也眉飞色舞起来。谁知道,他拿着纸和画笔,竟然搬到另一个角落去了!那躬着身雄赳赳气昂昂的背影好像在说,老子惹不起还躲不起嘛!
左乔失笑,原来他在学校走的是高冷路线啊!那小姑娘跟在他后边,偶一抬头倒是先发现左乔了,她兴奋地说:“陈暮寒,你阿姨来接你了!”声音大得连教室外面的左乔都听到了。
老师当然也听到了,她打开门,笑盈盈地说:“您好,这么早就来接暮寒啊?”
左乔点点头:“今天家里有点事,早点带他回去。”
老师还没回答,那小姑娘三步并两步地跑到左乔面前,喘着气说:“阿姨,我叫苏丽丽,今年四岁了。”她说话的时候摇头晃脑,两小辫也随着一甩一甩的,可爱极了。
“你好,”左乔笑着说,“是找阿姨有事吗?”
“嗯,”小姑娘点头如捣蒜,“我知道今天是陈暮寒的生日,我可以到你家玩吗?我想给他庆祝生日!”
这也太自来熟了!二十几年前,这样大方外向的小朋友还是很少见的。左乔不由地有些发愣。
“阿姨?”清脆的童音唤回了她的神智。
“嗯,”左乔看向陈暮寒,他的眼神里写满拒绝,“你还小,没有你爸爸妈妈的同意,不可以到别的小朋友家啊。”她委婉地拒绝,也不能太伤小朋友的心了。
“我可以给他们打电话!他们会同意的!”小姑娘兴奋地建议。
小朋友是不懂看人脸色的,左乔想了想,只好推脱道:“你是暮寒的朋友,要他邀请你才可以哦!”小孩子的事还是用孩子的方法来解决吧!只是方法可能比较暴躁。
果然,陈暮寒果断地拒绝了:“我不要邀请她。”
苏丽丽嘴一撇眼看就要哭了,陈暮寒却凶道:“再哭明天话都不跟你说!”
“好像我稀罕跟你说话似的!不说就不说!”苏丽丽把头发一甩,昂着头走了。
怎么突然又走傲娇风啦!左乔的智商简直要掉线,真是孩子的心,海底的针啊!
出租房离幼儿园大概五六公里的路程,左乔买了辆二手自行车,既方便接送孩子,又方便带货。此时,陈暮寒坐在她车后座上,绷着张小脸一动不动,两手紧紧拽着她的衣服。
“别紧张,”左乔安慰道,“我这段时间技术好了很多,不会再摔倒你啦!”
“我可不相信,”陈暮寒嘟着嘴道,“跌进粪坑的经历有一次就够了。”
左乔尴尬地笑笑。这条路的地势是中间高两边低的,刚开始骑车的时候,左乔的技术还不娴熟,龙头一歪,两个人都摔了。她还好,个高腿长,及时稳住了。还是九头身的陈暮寒可惨了,咕溜咕溜的就滚到坡下去了,虽然人没受伤,可是很不幸的是他们摔倒的地方下面刚好是个粪坑!
后来她给小家伙洗了三遍澡身上还隐约有味道,哎,往事不堪回首……
虽然心里很愧疚,但是在陈暮寒面前她可不能丢了大人的脸面,于是左乔威严又淡定地转移话题:“刚刚在教室里,你怎么对苏丽丽爱理不理的?还有没有绅士风度啦?”她才不会承认刚刚她暗爽了一下呢!
“我才不要理她,”陈暮寒说,“不知道哪来的毛病,好像全世界都得围着她转一样。”
那就是公主病啊!左乔心里暗暗点头,有眼光。这可不是媳妇的好人选,像她这样的才是居家旅行必备良品啊!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挂得了盐水,斗得过小三!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啊?”左乔清了清嗓子问。暗搓搓地想他肯定会说自己这样的,到时候自己要回答什么好呢?是像女王一样接受还是谦虚一下?
结果,陈暮寒想了想说:“长得像妈妈一样,性格像袁阿姨一样的!”
晴天霹雳!妈妈也就算了,陈暮寒居然对袁大姐那么有好感!自己完全不是那类人阿怎么办?左乔一分神,没注意到压到了一个石子,自行车顿时晃了一下,幸好左乔及时稳住了。
她不免得意道:“怎么样?进步很大吧?”
“你好好骑车啊!”陈暮寒几乎歇斯底里了,“求你不要再说话了。”屁股都要裂四瓣了,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好了,宽容点嘛,”左乔刹住了车,“还有一小段路,咱们下来散散步吧!”
陈暮寒松了一口气,快速从后座跳下来,还跑得远远的,活像自行车是个定时炸弹一样。
回到家,左乔给陈暮寒烤了小蛋糕,上面用果酱写上“祝陈暮寒生日快乐”几个字,还插上了彩色蜡烛,像模像样的。
房间里的灯都关了,只剩下蜡烛荧荧的光芒。唱完生日歌,陈暮寒深吸一口气,准备吹蜡烛。
左乔却打断他道:“先许个愿吧!”这可是一年才有一次的机会呢!
“蜡烛能实现愿望吗?还是蛋糕可以?”陈暮寒摇摇头,“都不行。那我冲谁许愿?谁能替我实现?”
看着他超脱年龄的理智,左乔心头发酸,强笑道:“不是还有我在吗?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替你做。”
“那我想你永远不离开,可以吗?”陈暮寒睁大眼睛看着她,眼神里都是期待。
左乔沉默了,这恰恰是她力所不能及的事。
“不能吧?”陈暮寒微微一笑,说,“你是要离开的,我知道的,大家都这么说。”
“大家?”左乔诧异地问,谁在他耳边嚼舌根了,身边没有这样的人啊?怎么会故意去刺激孩子呢?
陈暮寒掰着手指头数道:“幼儿园的老师说过,苏丽丽的妈妈说过,那个警察阿姨还说过,袁阿姨也说过……他们都背着我说,你是好心,你同情我,但是有一天你肯定会结婚的,会有自己的孩子,到时候就不会带着我这个拖油瓶了。”他越说声音越低,话里的苦涩怎么也藏不住。说到“拖油瓶”时,那几个字几乎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不是的,”左乔心疼地厉害,她把他抱坐在腿上,“我是会离开,但你要相信,我是爱你的。”
“你是爱我,但你不是最爱我,所以才会离开,”陈暮寒黯然道,“妈妈也爱我,但她更爱爸爸所以她也走了。没有人最爱我。”
“不是这样的,宝贝儿。”左乔急切地说,她为了他跨越了时间来到这里,什么都放弃了,怎么会不最爱他?
陈暮寒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那你就不要离开。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比你要结婚的人还好,比你亲生的儿子好一百倍。”
话说得很孩子气,可漂亮凤眼里的承诺却很坚定,左乔不忍再看,她含含糊糊地解释:“我不会结婚的,我不会因为这个理由离开你。如果有一天我要走,那一定是身不由己。”
“为什么会身不由己?”陈暮寒疑惑道,“你是大人啊,也有人逼你干不想干的事吗?”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左乔无奈地说,“等你长大就知道了,大人往往要干更多不想干的事。”
陈暮寒似乎不相信,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不说话,就好像在观察她是不是在骗他一样。
“我给你的玉环呢?”左乔突然问,“让我看看好不好?”
陈暮寒捂着胸口,戒备地问:“你要拿走吗?”
“不,只是看看。”左乔以前都不想面对这个,老是想着眼不见为净,所以一直放在陈暮寒那儿反而合了她的心意。但她现在却想知道自己到底还能留在这里多少时日,总要,总要给陈暮寒准备一条后路。
陈暮寒从领口拉出玉环,小心地说:“这个上面红色越来越少了,不过我真的没有碰,你相信我。”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看向左乔的眼睛,似乎怕她生气似的。
“我当然相信你。”左乔微微一笑,接过了玉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