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阵阵浪潮般起伏的疼痛中醒来,努力睁开酸痛的眼皮,昏暗的晨曦透过百叶窗一道道映照在被单上。
一觉醒来,我感觉更加疲倦,几乎一整夜都被伤痛折磨,而且噩梦连连。
我看了看床边的时钟,已经9点钟了,窗外却阴沉沉的。
我好不容易收拾完毕,走出卧室,看见希瑟躺在沙发上,裹着白色的被单,睡得沉沉。原来一直是我睡着沙发,但是昨晚因为我受了伤,希瑟坚持让我去卧室睡。睡梦中,希瑟依然眉头紧锁,我轻轻叹气。
客厅里光线昏暗,却看不到昨晚留下的血迹,应该是希瑟清理过了。我念头一转,望向了昨晚那把猎刀丢掉的地方,果然那里空空如也,或许此时希瑟藏在被单下的手里,正握着那把刀,她一直像这样没有安全感,如同一只野猫。
我不想吵醒她,于是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想做点早餐。
从厨房的窗户可以看到这座旧宅的后院,后院里种了很多金盏菊和玫瑰,这个季节的玫瑰已经凋零殆尽,只有各色金盏菊盛开在初冬凄寒的清晨之中。我目光停滞在花丛之中,忽然眼睛一阵刺痛,眼前的画面破碎开来,眼角流出温热的液体来。
我伸手一摸,竟然是血,冰冷的恐惧感窜上心头。
后院里灰败的金盏菊,从我流血的眼睛里看去,仿佛葬礼上沾满血的祭品。
煮好了咖啡后,我随便用冰箱里的食物做了两个奶酪三明治,切了煮熟的香肠,又绊了一份生菜色拉。我正在厨房忙碌时,希瑟不知不觉走到了我的背后,她默默地看了我半晌,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的质感,她的目光里总有一种掩盖不住的悲伤,我不清楚这是她与生俱来的特点,还是过去的苦难留给她的烙印,我对她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即使昨晚她的那一番话也只是让我更加迷惑。然而,每当她的这种目光落在我身上时,我便有一种被凄凄小雨浸润全身的悲怆的情绪。
我想起刚才映入我眼帘里的血痕和破碎的花朵,不知为何,恍然感到我和希瑟将要面对的未知的未来就在眼前。
“我有话想和你说。”希瑟幽幽道。
我强打精神,转身冲她轻轻一笑道:“别着急,等填饱了肚子,有了精神,我们慢慢谈。”
希瑟凝视着我的眼睛,片刻后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厨房。
吃罢早餐,虽然没什么滋味,但精神总算有些振作,希瑟苍白的脸上也恢复了一些血色。她捏着手腕上的银手镯,低头犹豫了许久才道:“昨晚,我梦见了瑞秋。”
我怔了怔,说不出话来。我当然知道瑞秋是谁,两个月前,我在本地报纸的头条上看到了关于他的死讯,他的遗照被放大登在报纸上。死后的他没有再戴那顶红色鸭舌帽,那张小脸上失去了生气,双目微微阖上,五官有些扭曲,像一个被人践踏过的布娃娃。而他的身体,如同被人用剪刀剪过一样,残肢断臂被法医缝合拼凑在了一起。
男孩瑞秋的死讯,登上报纸的前一天,正是希瑟和我在村庄相遇的那一天。
报道解释说,在登山途中,男孩被熊袭击,和他同行的一位女子用随身猎刀击退了那头熊,熊受了重伤,留下一路血迹逃进了森林深处。
那家报社在一天后,又登出了报道,标题是:“杀人熊被村民寻获,已暴尸山洞。”
我注视着她反复把弄手镯,内心深处感觉到,又一个秘密将要浮出水面了。
“关于那件事的细节,你都了解的很清楚吧?”希瑟问道。
我点了点头,我当然比谁都清楚,因为帮希瑟打官司的人正是我。
希瑟继续道:“因为那件事,瑞秋的父母向警方上述,怀疑是我杀死了瑞秋。你当时竭尽全力帮我。虽然最后现场的证据证明我是清白的……但直到现在,我仍然在怀疑自己。”
“为什么?法医鉴定瑞秋身体上所有伤口都是撕咬伤,确实是熊造成的。你不要因为内疚就这样想。”我说道。
“不……”
希瑟低声道,“其实我隐瞒了一件事情。”
我心底一阵恶寒,知道自己的预感成真了。
希瑟摊开两只手掌,盯着手心,低低道:“其实那一天,我看到的,袭击瑞秋的东西,并不是熊!”
“什么?”
希瑟缓缓道:“是那些怪物!它们长着面具一样的脸,成群结队围在瑞秋身边,我不知道它们是从哪来的,山里起了一阵大雾,我知道,那是从地狱里升起的雾!它们拿着骨头一样的东西当武器,我听见了瑞秋的惨叫,却无能无力,尽管我用尽全力挥刀,却冲不进那群怪物的包围。瑞秋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当我终于冲进怪物堆里时,我看见......我看见瑞秋……”
希瑟越说越激动,捂住脸哽咽起来,瘦弱的肩膀不住颤抖。
我走过去轻拍她的肩膀,等待她平复情绪。过了好一会儿,她渐渐平静,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继续道:“我一直奇怪的是,所有的证据都显示,杀死瑞秋的是一头熊,那些怪物好像不曾存在过一样,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它们确实出现了,从我离开寂静岭的那一天起,它们无时无刻不在追逐我,我以为自己逃的够远了,可是我错了……
“是我害死了瑞秋,如果不是我找他当向导,他怎么会死?现在那些怪物又找上了你,它们是在报复我,报复我杀了它们的神!所以它们伤害我身边的人,我必须马上就走,否则你早晚也会有危险的!”
我沉默了很久,开口道:“离开了我,你又要到哪里去呢?”
希瑟茫然摇头,道:“我不知道,只能不停的逃,直到摆脱了那些东西,或者我厌倦了这一切。”
“你还不明白么?”我正色道:“如果问题没有解决,不管你跑到哪里,你的噩梦都不会结束。而且你这一走,也许又会连累到其他人,或者你想从今往后永远孤独一人,独守噩梦吗?”
希瑟怔怔的看着我,眼角滚落大滴泪珠。
我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泪珠,说道:“留在我身边吧,不管是噩梦还是诅咒,我都和你一同面对。我发誓一定会保护你!也一定不会死!”
我感到胸口翻涌起一阵澎湃的情感,令我愿意为了这个女人不顾一切。
希瑟低声道:“你为什么……”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起,渐渐明亮了起来,丝毫不见昨夜浓雾的影子,只有远处深邃的冷松林里,仿佛笼罩着一层黑雾般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