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光透过半透明的黑暗进入我的瞳孔,如同从深邃的裂隙里看见的豁口。冰凉的东西落进我的眼里,又从眼角流下,恍如冷却的泪。
我睁开眼睛,浓雾已经散去,漫天纷纷扬扬,居然下起了雪。
我伸出手掌,几片雪花落在掌心,盖住了已经结疤的圆形伤痕,才发现这并不是雪,而是干涩的灰烬,上面甚至还有未燃尽的火星。
空气中弥漫着大火肆虐留下的硝烟味,呼吸几口,还有些呛人。
看不见太阳,然而天还未黑下来,阴云笼罩在整座小镇的头顶上,无数的灰烬如同雪花般飘落。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朝着寂静岭的中心地区,一遍遍呼喊希瑟的名字。
回答我的只有死寂,这里仿佛已经有一个世纪没有人迹。然而我很清楚,三年前这里发生过很多事情,它们和希瑟有关,如今也和我有关。如果希瑟不在这里,那么我又该去哪里找她?
我沿着街道一路逛着,心里依然警惕地戒备着。这一路以来,我已经不敢再妄自断定哪里是安全的地方。我打点了一下自己的装备,手枪没了子弹,猎枪也只剩填装好的两发子弹,手电筒的光束黯淡无力,看样子快没电了。就在我查看全身的装备时,一伸手,忽然看见了一直戴在手腕上的银手镯,这是希瑟出走时留给我的东西,我把它当作信物,一直带在身边。
过去我早已经仔细查看过这只手镯,银质的手镯上面刻着一串字母,当初我并不清楚这几个字母的含义,于是没有在意,如今突然看见这只手镯,再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心里突然噗通一下,脑海里勐地有什么思绪被打通一般。
我取下这只手镯,拿在手里,用微弱的手电光照亮手镯上的字,内外侧都有,外侧的字母写着:“祝女儿九岁生日快乐”,这是希瑟父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希瑟的父亲叫哈里.梅森,和我同名不同姓,在第一次遇见希瑟时,她便惊奇地和我说过这件事情。
我明白在希瑟心里,她的父亲占据着最为重要的地位,曾几何时,我甚至嫉妒过那个同样叫哈里的男人。这只手镯对希瑟来说非常重要,可是她最后留给了我,看见这只手镯时,我便明白了希瑟打算和我永别的决心。
然而此时,我想起了更为重要的事情,或者说,更加可怕的事情。
在手镯的内侧,我照亮了那个名字,瞪大了眼睛去看,简直害怕看错,那个名字是:“雪柔”。
如同巨钟轰响,我的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我嘴里不断念着这个名字:“雪柔……雪柔……”
这只手镯对希瑟来说何等重要,所以绝对不会搞错,那个神秘女孩没有骗我,希瑟这个名字不是真的,她原本的名字是:“雪柔”。
她为什么骗我?她还骗过我什么?
我回想起希瑟的样貌,记忆里最为深刻的便是她忧郁而悲伤的眼神,此刻这眼神忽然冷了下来,让人不寒而栗。
难道……难道“希瑟”的一切都是假的吗?她和我说过的话,她的一举一动,忽然变得陌生起来,我蹲在了地上,脑袋胀痛欲裂,左手心里的伤疤又开始灼痛,连同我的心脏,仿佛也在火中焚烧。
轰——
漫天纷扬的灰烬忽然开始燃烧,火焰从焦黑的废墟里鬼魅般复苏过来,大火弥漫,我抬头起身,错愕地看着周围的骤变。
火舌吞噬着视野里原本已经倒塌的旅馆,还有医院,以及街道上逃窜的人群,火海之中一片哀嚎。
我勐地摇头,以为这一切都是幻觉,然而滚烫的热浪告诉我这并非幻觉,火焰是真实的,燃烧的楼房也是真实的。绝望的人群无路可逃,他们沿着街道向小镇中心跑去,一个男子穿过了我的身体,如同一道虚影消失在街道尽头,熊熊烈焰将人们吞没。我望向那条路,尽头被商铺遮掩,一座教堂的顶盖出现在视野里。
我心中一动,随着奇怪的人群向教堂方向跑去。奇怪的是,我能够感受到火焰的热度,然而却没有被烧伤,我伸手去触摸火焰,感觉到剧烈的灼烧感,收回手时,手上却没有丝毫烫伤痕迹。那些幻灯片一样的人群很快消失在了前面的火浪中。
我拐过了几条街,忽然看见眼前的火海里有一个人影。我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感觉像一声咆哮,在我耳边骤然响起
“抓住他!”
我勐地冲那人影跑去,身体穿过了滚烫的焰浪,看清了那个人的样貌。是一个男子,戴着眼镜,眼睛死死盯着旁边的地上,浑身都在颤抖,手里握着一把刀,一把猎刀!
他转过头看见了我,张大了嘴巴,露出惊恐的神色,连连向后退却,我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他,吼道:“她在哪里!这把刀……这把刀怎么会在你手里?”
眼镜男似乎被我吓住了,呆愣愣地看着我,说不出话来。我瞪着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看见四周的火焰开始熄灭,从眼镜男盯着的地上,火焰消退后,能看见一具尸体,一具怪物的尸体。我从未见过这种怪物,看上去像一个女护士,身材火爆,护士服被裁剪得十分暴露,裸露的大腿上布满狰狞的青筋,特别是她的脑袋,我看着心里倒吸一口凉气,她居然没有脸!整个面部被肉瘤覆盖,如同一副可怕的面具。
这具护士模样的怪物浑身上下布满伤口,看上去是被利器反复割划所致,黑色的血流出伤口,看上去就像是被人残忍杀害的普通女子。
眼镜男这时忽然大喊道:“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我……我以为是……”
我回头看他,他似乎被我的眼神吓住了,声音支支吾吾起来。我松开了他,他果然抬脚就要跑,我又一张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我的力气极大,眼镜男无法挣脱,反而手里的猎刀掉在了地上,叮当一声似乎惊醒了他,他离近了打量我,半晌没有说话。
我忍不住道:“你到底是谁?快回答我,这把猎刀你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
他低头看了看地上的猎刀,似乎有所领悟,忽然态度起了变化,用力想挣脱被我抓住的胳膊,我猜想他应该不会再跑,于是松开了手。
他扶了扶眼镜,拉了拉领带,瘦削的脸上露出令人不舒服的笑,说道:“你问这把刀,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瞪着他。
他似乎有些心虚,笑容顿时软了下来,说道:“真的不管我的事,这把刀,是我从尸体身上找到的,人不是我杀的。”
他的话令我感到诧异,我转头看了看那具护士模样的怪物尸体,心里莫名其妙,便道:“你说什么?这个怪物?”
眼镜男眼里忽然流露出了复杂的情绪,我意识到他在想什么事情,他冷冷道:“对,就是怪物,杀掉就好了……寂静岭里面怪物肆虐,黑暗力量的大门已经在这里打开了,你也感受到了寂静岭的召唤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皱着眉道。
他笑了几声,摇头道:“没什么……”说着,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猎刀,递给了我,“这把刀插在这具……怪物的尸体上面,我刚刚看见而已,有什么事情都和我毫无关系,我要离开这个地方了,再见。”
我接过刀,他转身便要离开,我喊住他道:“我在找一个女孩,她叫希……希瑟,你有没有见过她?就是这把刀的主人。”
眼镜男头也不回,摇了摇头,只道:“你是我在这里见到的唯一一个人。”说完便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忽然发现街道上又出现了朦胧的雾气,那个奇怪的男子最终消失在了街道拐角。
我低头打量着手里的猎刀,上面沾着斑驳血迹,有新有旧,握在左手里,冰冷的金属触感传到手心里,
一如重逢……
我握紧了猎刀,追随着眼镜男的足迹,向寂静岭深处走去。我心里很清楚,那个眼镜男并不是在找出路,他深入小镇中心似乎打算避开我,我感到好笑,难道我比这里的怪物还要恐怖吗?
四周的雾气很快便浓得无法看透了,古怪的事情实在太多,我对这样反复无常的大雾反而习以为常了。这把猎刀证实了希瑟确实来过这里,但她连贴身的猎刀都丢下了,我不由担忧起她的安危。
越向寂静岭深处走去,雾气便越浓,天色也渐渐暗了。从离开家寻找希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周,当初我干着自己的律师行当,曾几何时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深陷在这些诡异的事情里。
走了不一会,我渐渐发现,越是深入寂静岭内部,火灾烧毁的痕迹就越轻,似乎两次的大火都只是从寂静岭外区开始,内区的街道只不过被大火烧毁了一部分,高一点的楼层还保持着完整。我从街边的一条长椅上发现了一张寂静岭的地图,长椅被烧的只剩下焦炭,然而这张地图却完好无损,简直不可思议。
我在那张地图上查看了半天,我现在所处的方位大概是托卢卡街,离那座位于旧寂静岭地区的教堂还有好几条街的距离。这些街道如今已经变成了废墟,所以对照地图寻找路线的难度很大。
火焰散去后,四周再度陷入沉寂。荒凉的废墟里,我抬头望去,伫立于火海之中的教堂,此时已经看不见了,然而我很清楚,教堂就在那个方向,或者说,它仅存的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