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忙的时候脑袋里的弦绷得紧紧的,总是专注于眼前的事,忽略其它琐碎小事。一旦事情忙完了,整个人松懈下来,被忽略的那些事就清晰浮现出来了。
这天,翦墨终于把一份图纸作业做好了最后一轮修改,约了冉锋在家吃午饭。大功告成的“解放”让她心情特别好,亲自下厨炒了两个菜,醋溜土豆丝,虾仁炒茼蒿。冉锋也替她高兴,系了围裙下厨给她做“大餐”——皮蛋拌豆腐。
翦墨惊呼:“东方不败,你要转型做居家男人了啊?”冉锋抬眼看她:“这是你最爱吃的凉拌菜,为你我什么都愿意做。你忘了我还帮你买过卫生棉呢?”翦墨突然就心里一颤。他注意到她的表情极为不自然,以为自己刚才那句太过露骨的话让她不开心了,连忙解释:“好了,我不说了。只要你跟周远泽在一起幸福,我就不再提了。”
翦墨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僵硬地冲他笑笑,极力掩饰着内心的不安。她不是在纠缠他那句表白,让她慌张的是“卫生棉”三个字。周远泽走了近两个月,她的“好朋友”没有来。他离开前那天下午,因为太激动太不舍,两个人连安全措施都没做,之后又忘了吃药。难道真的要一招命中闹出“人命”来?前段时间她一直处在高度紧张和亢奋中,设计院的工作给她太多新鲜感,偏赶上画图任务又重,废寝忘食的忙碌让她完全没顾及生理周期是否正常。刚才冉锋这不经意的一句话让她打了个寒战。她心不在焉地吃着饭,心里反复默算时间,越想越怕自己“中奖”了。
吃完饭收拾干净,冉锋去学校上课,翦墨给同学打了个电话帮忙递个假条,自己要赶紧处理“正事”。学校医院她是不敢去的,那里有医生认识她,也认识翦博谦。她甚至连学校附近的医院、诊所、药店都不敢去,男友不在身边,这样的事情要一个人来应付,难堪两个字实在不足以形容那份心情。她漫无目的随意上了一趟公交车,摇摇晃晃坐了很多站,到了一个以前没听说过的站点,下车,沿街找了一家药店,进门去买传说中的验孕试纸。药店的人对这种需求自是见怪不怪,而对于翦墨来说,那几乎是此生最煎熬的一次交易。如芒刺在背,如硬鲠在喉,她连付款之后的找零都没拿,慌里慌张跑出药店打车飞奔回家。
参照说明,她万分小心做了检测。等待试纸变色的那段时间,她的手颤抖着,给周远泽打了个电话。他在东京的日子并不好过,语言关是一大障碍,虽然做了半年的集中突击,实际过去应用的时候还是遇到很大麻烦。他怕翦墨担心,没有说太多难处,每次通话时都捡好的说,但是翦墨问过爸爸,他说周远泽学得非常苦,熬夜抄笔记、看资料,人瘦了很多。
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图书馆,或者教室。翦墨知道,就算打电话到他的学生公寓里,也找不到他人。可是她太想他了,哪怕是听到他那头电话的忙音都能有个寄托。
电话通了,翦墨没有抱任何希望,正想挂断,突然听到电话被人接起,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就传过来:“你好?”虽然是日文,她还是能准确无误地判断,是他。
“周远泽……”翦墨抱着电话哭了出来。
“翦墨?是你吗?你怎么了?别哭,别哭,出什么事了,别哭……”
翦墨顾不上说话,只想到哭,这突然袭来的恐惧让她手足无措,无所适从。周远泽的声音就在耳畔,可是他人在另外一个国度,跟她隔着深深的太平洋。她为何要放他走,她就不应该同意他去那么远的地方。她呜呜地哭了半天,才想起刚才的检测结果还没看,于是泪眼朦胧去抓试纸。终于,一个阴性的信息传递到她眼前。
“翦墨,你说话呀?发生什么事了?”周远泽要抓狂了。
“没,没事。我就是想你了……”
那一头的人松了口气,“乖,你吓死我了。我回来拿一份资料,碰巧接到你的电话。你今天没课吗?”
“没有。远泽,我想你,很想你。”
“我也想你,翦墨,非常想。”
隔着电话线,翦墨能够听出周远泽的声音有些异样,他在拼命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虽然他申请的是公立大学的交换生,有全额奖学金,但是一年的食宿费用还是要个人承担的。他决意不用家里的钱,硬要像其他留学生那样出去打工,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但是他一个字都没说过,每次跟翦墨通电话都只笑着说“好”。这次,大概是听到翦墨超乎寻常的悲伤的哭声,也触动了他心底最敏感的神经,所以他也有点把持不住了。
“翦墨,我先去上课,晚上给你打电话。你照顾好自己,乖乖的,好好吃饭。不到一年的时间我们就可以见面了。好吗?”
“好。”
电话挂断的一刻,翦墨瘫坐在客厅的地板上,眼泪又掉下来。虽说是虚惊一场,心还是被深深刺痛了。人生不满百,苦乐皆有数,大多苦果终究是要独自吞下。原以为有心爱的人就能一起能分担生活中的恐惧和不安了,谁能料想,最难熬的时刻,心爱的人也是会缺席的。
翦墨正哭得伤心,门锁忽然有响动。
不好,是冉锋回来了。
她胡乱抹抹脸要站起来,可是没想到,刚才的坐姿有点问题,一条腿被压得麻痹。她一下子没站起来,又跌坐回去,手上还抓着有检验结果的试纸,冉锋已经在眼前了。
她从没见过他的脸怒成那样。
他没有拉她起来,而是一把抢过那张试纸看了一眼,狠狠骂了一句:“周远泽这个混蛋!”然后又冲她吼了一声:“我跟你说的话白说啦?啊?你,你怎么就不懂得保护自己呢?”他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双眼通红地瞪着她,胸口剧烈的起伏分外鲜明。
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冲她发火,却是因为那样的事。
他高高的站着,她低低的坐在地板上。他愤怒俯视她,她不敢抬头看他。她前几分钟还觉得自己是一位为了爱情可以独自承担一切的女战士,此刻被他一骂,反倒像个无知无耻的大傻瓜。她又羞又恼,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滴滴答答掉下来。
泪眼模糊,她看到他俯下身来,伸过双臂来拉她。可是刚刚那条麻痹的腿状况越发严重,她动了一下还是起不来,还痛得哎哟了一声。
“怎么了?”冉锋惊恐万状,异常敏感地问:“你不会是去堕胎了吧?”
“胡说什么呀,”翦墨懊恼地捶捶酸麻的腿,“我腿疼。”
他看看她的姿势,明白了八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双臂一伸打横把她抱起来往卧室送。双腿放松的瞬间血液一股脑涌过去,又麻又痛的感觉急速加剧,疼得她直吸气。
冉锋急着把她往床上送,却没注意她床边的地板上有一副小号哑铃。他一脚绊在哑铃上,两个人一下子就摔倒在床。摔一下倒不要紧,要命的是翦墨两条又酸又痛的腿被这一摔一压就像被高压电击了一样,她立刻痛得哇哇大叫:“死冉锋你不能轻点儿啊,痛死啦!”
冉锋摔倒在她身上,她这一叫,他先是担心是不是碰伤她了,连忙撑起身子看,却看到她满脸都是未来得及擦的泪痕。她还不断嚷嚷着:“要死啊你,不能轻点,痛死啦。”他扑哧一下笑出来。
“欺负我你很得意啊?”翦墨尚未意识到两人的姿势和她的对白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只顾着抱怨,“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抱我起来。骂完我还动粗。”
“你还说啊,我真动‘粗’了啊?!”冉锋本想赶快站起来,听她这么说就故意保持现有姿势逗她,“你别嚷嚷了,你看看咱俩这姿势、这对白,拍下来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呢。”
翦墨这才发现人高马大的“猴崽子”半个身子还在自己身上压着,并且保持着抱她的姿势,而她自己刚才喊的……天啦,要死人了!
“死冉锋你再敢胡说八道!”翦墨红着脸狠狠推他一下。
他笑,顺势站起来:“行了,看你这力度,身体应该是没事。刚才真把我我吓一跳。要是以后再出现这种情况我可不答应啊。我饶不了他。”
翦墨从床头柜的纸抽抽出两张面纸擦擦脸,为了减轻刚才的尴尬,转移矛头说:“不错啊你,又懂测试又懂堕胎又懂安全,你女朋友可真是幸福了。”
“傻吧你就。”冉锋伸手在她头上摁了一下,“休息吧,我出去。”
“冉锋,”她在他转身出去之前叫住了他,支支吾吾说:“这事,别告诉别人,好吗?我不想他们担心……他们在日本已经很辛苦了……”
“是他们,还是他?”
“答应我,好吗?”
他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说:“傻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