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林出生在江汉平原,从没有去过什么原始森林,更不用说是缅甸这样还没有开化的原始森林了。对于这种森林中的险恶,脑子里丝毫没有印象,虽然听姐夫说过一些,但毕竟没有经过亲身体会,不知道什么叫险恶二字。
当他跟在营长身后往前走的时候,鬼才知道脚下会踩到一截溜滑的树干。虽然他脚下穿的美国军靴,防滑防刺,但还是略显笨重。
身子往旁边一倒,一顺势,他的右手就在地下一撑,想着这一撑,就能止住身体倒下,谁知道他的卡宾枪也从肩上落下,竟然就没能让右手撑到地面,再想撑的时候,人的重心就偏移了,他身子着地,一个滚子,全身的重量就到了地下。
这一来,想往什么地方倒,就由不得他了。
这种原始森林里,终年阴暗潮湿,枯枝败叶,朽木烂根,全都软趴趴的,滑溜溜的,因为,几百上千年都没有人进来过,有的地面塌陷、沉降、雨水侵蚀、冲刷,就形成一些陷阱,被落叶覆盖着,眼睛是看不到地下的陷阱的,但只要有一点力度添加在上面,就会塌陷进去。
按照迷信的说法,张一林就是背,他这脚下的一滑,身子的一侧倒,刚好就给一个这样的陷阱增加了塌下去的巨大力度。
速度是那么地快捷,闪电一般,他连呼救声都没来得及发出,整个人就遭遇了灭顶之灾,先头后脚,他掉进了一个充满腐烂落叶的陷阱里。
几番挣扎之后,他终于把自己头上脚下地翻了过来,嘴里也呛进了不少的烂叶子,咳嗽一阵,才把嘴巴清理干净,能出匀气了。
抬头一看,这陷阱不是很深,但双手伸长也抓不到边沿。
这下,张一林急了,但也知道,喊是没用的,营长肯定走远了,就不知道后来的三连什么时候从这里过,如果能听到他们从这里过的声音,再喊的话,也许他们就能听到。
这么多的腐烂落叶,滚下来的时候,枪也丢了,好在挂在身上的水壶没丢,子弹带没丢,但没有枪,子弹带有屁用。
他取下水壶,倒了点水冲洗了一下水壶口,然后含了一口,漱了一下嘴巴里的腐烂味道,又仰头喝下小半壶水,好像这才恢复了一点体力。
但浑身被这种滑溜溜的臭浆糊着,感觉到都起了鸡皮疙瘩。张一林的家,虽然不算是大富之家,但也是个中产阶层,小日子过得还比较温馨,哪里见过这种千年不化的东西,所以,他感到了一阵阵恶心,只想早点爬出这个陷阱。
他解开绑腿,但绑腿的布条上也沾满了这种黏液,滑溜溜的。但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能尽快爬出这个陷阱才是真的。
好在还有个水壶可以甩出去,否则,如果后面的三连经过的时候,连一点声音都没有,那我岂不是要困死在这里了。
用绑腿绑好水壶,张一林一手抓住绑腿的一头,一手就拿着水壶用力甩了出去。他这个意思里,让水壶甩到上面去,看能不能挂住什么东西可以借力,然后把自己拉出去。
但是,他甩了很多次,却没有一次挂住什么东西,每次都只是拉着这只水壶回来。
他不知道,在原始森林里面,除了高大的树木,哪里会有什么东西让他把水壶挂住。
他以为是绑腿不够长,就又解开了另外一只绑腿,两根绑腿结起来,这应该会遇到什么东西可以挂住了吧?
但是,尽管有两根绑腿,长度够长的了,但他每次甩出去,仍然是挂不住什么东西,徒费一身力气。
就在他感到绝望的时候,他突然听到外面好像有人在走路。难道是三连从这里经过了。听到有人路过的声音,张一林真的是欣喜若狂。
“林侯之!是三连的兄弟们吗,快来救救我啊,我在这里呀,掉进陷阱里了。”他是拼尽了力气喊起来。
虽然感到明明有人在走动,却没有人应他。
“林侯之!林侯之,别扔下我呀!我是营副啊!快来救救我呀!”他拼命地喊叫着,并甩出水壶,一次,两次,三次,就在他甩出第四次的时候,水壶往回拉的时候,拉不动了,这说明有人接住了这只水壶。
他太兴奋了,并感觉到水壶哪头有人在拉自己,于是,他把绑腿在自己身上绕了一圈,然后用力踩着陷阱的洞壁,也用力往上爬。
即将获救的他,感觉到浑身都软软的。
一出洞口,张一林一下子瘫软在地,浑身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轻松。
外面和洞里一样的黑,虽然出了洞,但他仍然看不清什么东西,更没有看清拉他出来的是什么人。当然,在他心里,他以为是走在后面当预备队的三连兄弟们。
“这下好了,老子以为就这样死在这洞里了呢,你们连长林侯之呢?让他来见我,我这个营副要感谢他。”张一林对站在他身边的一个人影说。
那人没有应他,仍然站着没动。
张一林刚想发火,心想你一个大兵,竟然敢不应我的话。但不等他发火,他就觉得他脸上被猛地让人打了一拳,痛得让他眼冒金星。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第二拳、第三拳,后来拳头如雨点般地朝他脸上,身上打来,并且,力道很强劲,并且他还觉得有人用脚踢他。
“你们******要干什么,老子是你们的营副,是不是营长让你们这么做的,是想教训老子吗?除非我死了,要不老子回去了让我姐夫收拾你们。”张一林边骂着,一边想站起来反抗。但试了几次,打他踢他的人还摁住他,不让他站起来。
“你这个支那猪,今天要让你知道和大日本皇军作对的下场。”一个日本兵操着生硬的汉语骂了起来。
******,怎么会是日本人救了我。张一林听见那声音,就知道是日本鬼子,不由得从头顶凉到了脚后跟,心想这下完了,不想当烈士也要成烈士了,但老子成了烈士,也没人知道啊,还以为老子是失踪了呢。
知道是日本鬼子,张一林下意识地蜷缩起身子,双手抱着脑袋,任由这些鬼子在自己身上的拳打脚踢,再也不吱声。他知道,你吱声也没用,他们不会因为你喊痛而打你的时候轻点手脚,求饶,他更不会了,一求饶,那还是个军人吗?
老子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喊痛是死,求饶也是死,今天落到你们这帮鬼子手里,老子就是死,也要死得壮烈一点。
打了一阵,那些日本鬼子没有再打他了,而是一边一个人,夹起他就走。不过,他也不知道这些日本鬼子要把他拉到什么地方去,只是知道,自己暂时不用死了。
救出张一林的,真的是日本鬼子,他们就是松本大队批三中队的士兵,负责帮原先那些日本兵收尸的,已经收好了,要去追赶中队长吉野。走到这里的时候,竟然听到有一个中国人在求救,就把他救了出来,一顿饱揍之后,就决定带给中队长吉野,他们也知道,他们这个中队正在找这帮中国军人,现在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个中国军人竟然掉进了一个陷阱,而其他中国军人则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他们有多少人,来这里是什么目的,这个中国军人肯定知道,不如就带给中队长去审问。
找到中队长吉野之后,中队长狠狠地夸奖了他们一番,就开始审问这个中国军人。
“你的职务?”吉野问。
“老子不告诉你。”张一林说。
“不告诉我。”吉野走上去,挥起手,狠狠地扇了几耳光。然后,扯起他的领子一看,说;“一个中尉,哦,我知道了,应该是个连长或者副营长。”吉野得意地说。
吉野来缅甸前,在中国战场混了几年,知道国军的军衔。不过那时候他还是个上等兵。
“那你投降吧,投降了,我们当你是战俘,会按战俘的待遇对待你。”吉野很想搞清楚,那片开阔地里的中国军队,有多少人,来这里的目的,以及武器装备情况。
“投降,那不可能,投降了我姐夫知道了,会打断我的腿的。”张一林脑袋一扬说。
“不投降,我们立即杀了你。”吉野拔出手枪,对着张一林的脑袋说。
“老子才不怕死呢,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说这话的时候,张一林自己都觉得好笑,就是因为怕死,才跟着来的,原本以为这一路没有鬼子,今天却偏偏遇上了鬼。
“不投降也行,那你总得告诉点我们什么吧,比如,你们来了多少人,来这里干什么,带了些什么武器。”吉野说。
“来了多少人,我是知道,带了什么武器我也知道,但来这里的目的,我就不知道了,只有我们营长知道,因为这是军事秘密,你也是军人,懂规矩吧。”张一林一副少爷的派头说。他想,如果抛出一点甜头给日本人,或许自己就不用死了。
“嗯,三点我知道了一点,好,继续说下去。”吉野听他说也“营长”二字,就知道了对面有一个营的中国军人。
“我没有告诉你吧?”张一林有些意外地说。
“不,你告诉我了,接着往下说吧,还有两点。”吉野狡黠地一笑。心里却有点奇怪起来,心想,这样的人也当了副营长,看来中国军队里确实是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