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杖子村的一块空地上,二十四个女兵满身满脸雪地站在那里,钉子样一动不动。代替辛梅暂时充当教练员的仲华,和大家一样,也是满头满脸的雪,也是站着那里钉子样,一动不动。
在操场练队列,是军队训练最重要的一课,目的是帮助军人素质的养成。而队列训练中,更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立正站好,一动不动,来上这么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甚至两个小时。经过这样的训练,当过兵和没当过兵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稍息。”仲华终于喊出了下一个口令,“同志们,解散以后,各班带回驻地,准备好针线,半小时集合,我们要缝制一些训练用的东西。”
看着大家一副不解的表情,仲华又补充道:“具体缝制什么,怎么缝制,我会向大家仔细说明的。好了,就到这里,解散。”
直到目前,这二十四个女兵还没得到任何番号,就连军装都没发下来。她们穿着自己的衣服,自己给自己起了个名字,称之为铁血复仇团二队。当然,大家知道,这是暂时的,番号一定会批下来,而且会特别响亮,军装一定会发下来,而且会特别漂亮。
二队的人分成三个班,驻扎老乡家里,开会、学习就在村小学。各班回到驻地,拿了针线、剪刀、尺子,陆陆续续集中到了村小。
听说复仇团缴获了一批鬼子的破衣烂衫,仲华托人带话,向她们讨要最破的衣服。不到两天,鬼子的二十几条马裤,被送来了。仲华把破破烂烂的马裤裁成小块,堆在了课桌上。看着这些破布,女兵们也挺感叹,小鬼子还真不富裕啊,一堆很旧很旧的破布,有的磨出了窟窿,刮出了口子,有的打着补丁,甚至还打了两层。
见大家陆陆续续进来,一个个端坐在长条板凳上,仲华说道:“同志们,每人一副沙袋,自己缝自己的。开始吧——”
米晓云不解地问道:“教练员,这沙袋是干什么用的?”
“缝好了,装上河沙,绑在腿肚子上,加大训练度的。也就是说,绑上沙袋之后,照常训练,三个月后,你就是飞毛腿,即使在八路军中,也出类拔萃,稳居前列。”仲华把自己缝的沙袋递给她,说道,“大家传着看一下,照这个样子缝。”
米晓琳抢着接过来,看了看,说:“教练员的针线活不错啊,倒挂针缭得这么细致,没挑啦。”
米晓渊白瞪了晓琳一眼,奚落着说:“没油没盐的淡话,还是少说着好,教练员才不稀罕你的马屁呢。”
大家“轰”的笑了。
仲华也开着玩笑说:“马屁话我也爱听。谁有,多多的说啊。谁说的多,明天加练一百个俯卧撑。”
大伙儿又是一阵哄笑。
米晓云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她问:“教练员,你说绑上这沙袋,三个月就成了飞毛腿,真的假的?”
“怎么会是假的呢!你不知道啊,练武的人,好多都是绑沙袋的……”仲华回答说。
“还真不知道,我们这一带没几个习武的。教练员,你练过武啊?”米晓云接着问。
“没有。从小读书,从来没想过练武。‘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家里头的老人们还不都是这思想,能让你练武,尤其是女孩子?”仲华很有耐心地说着。
“那,你一身的功夫,咋来的?”米晓琳也插进来,问。
“当了八路学的啊。参加八路军的第二天,首长一个个问话。轮到我了,首长问想干啥,我说当兵扛枪呗。首长又说,民运、宣传、机要,三个工作任你挑。我说,一个也看不上,就当普通一兵,扛枪打鬼子……”说到这儿,仲华停了下来,咬断线头。
“最后怎么着,教练员,快说啊……”米晓渊催促道。
“首长晾了我三个月,不安排,也不谈话。我呢,没的干,就跟着警卫排一起出操,从立正、稍息、齐步走学起,学射击、投弹、拼刺、匍匐前进、低姿跃进、跨越壕沟、徒手搏击、徒手捕俘……”一边缝着,一边讲着,仲华缝好了一副,放在桌子上。
“再后来呢,教练员?”米晓渊还在刨根问底。
“再后来就分配工作了嘛,侦察股干事。”说道这里,仲华转移了话题,问大家,“大家知道吧,咱们复仇团还有一部分呢,也是二十四个人,驻扎在红旗营村?”
“知道呀,獐子沟的老少姑****们,拉起复仇团的第一拨人马。”米晓云答道。
“咱们这儿的布料还多,给她们一人做一副,怎么样?”
“行啊……没问题……还不是手上出的……行。”大家七嘴八舌一致表态同意。
都是劳动妇女,干点针线活儿,还真不成问题的。大家一边干活,一边说笑,也就两个多钟头,两副沙袋摆在了桌子上。
绑上沙袋,五公里折返跑,肯定会要这些刚刚当上兵的妇女好看。你想呀,劳动妇女牵牛耕地,牵驴耱地,挥锄耪地,挑水浇地,挥镰割地,人人能干,一个个比牛比马还能受得累受得苦。可是,要她们撩开长腿,撒开丫子,疯了似得跑十里路,任凭谁也不行,打死都不行,何况再绑上沙袋呢。
谁也没想到的是,绑上了沙袋,教练员仲华却变了章程,五公里折返不跑了,改在了操场上原地踏步跑。
别看和女兵们一起聊天的时候,像是个亲姐姐热妹妹,到了训练场就变了,变成了个恶婆婆,那种最招人恨的恶婆婆。
“全体注意,听我口令——原地,高抬腿——跑。”仲华喊着口令。
仲华和辛梅的风格不同。辛梅下达口令后,会站在那里看着你动作,有瑕疵立刻纠正。而这个仲华呢,下达口令后,她会和你一起做,有瑕疵,不规范,也不理你。什么时候你做的和她一样规范了,才下令停止。一直做不好?我就陪着你们,一直做下去,看谁耗得过谁。尤其是大家都做得很好,只有一个两个人没做好的时候,她会到你的身边来,和你并着肩膀一起做,让你不得不绷紧神经,让你不得不打起精神。
“原地,变速——跑!加速,再加速,快一点,再快一点!放松——跑,深呼吸,使劲深呼吸!加速——跑,再加速,跑快一点…… ”仲华也有点气喘吁吁,脸色苍白了,却还在坚持着,和大家一样,一丝不苟。
女兵们才参军十天,这样的大运动量训练,比五公里折返跑还要命,简直就是要榨干你最后一丝丝力气,流尽你最后一滴滴汗水,尽管是劳动妇女,也还是吃不消啊。
然而,二十四个女兵,没有一个想中途罢场,没有一个想打退堂鼓,甚至没有一个口出怨言的。
有的女兵干脆闭上了眼睛,汗水蛰眼的滋味忒难受,擦了一遍又一遍,两只袖子都湿透了;有的女兵撩起衣襟擦汗,撩起来才知道,棉衣都能拧出水啦。
仲华终于喊了声:“停——俯卧撑——大家跟着我做,我不停下,谁也不许停——听见没有?”
“听见啦!”女兵们的回答还是那样洪亮。
一百个俯卧撑做完,女兵们都瘫到了地上,包括仲华自己。
躺了不到三分钟,仲华跳了起来,说着:“同志们,军人要随时保持军姿,累残了也得站着。好啦,站起来,集合——回营!”
大家都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哎哟我的妈妈哟,终于可以回营啦!
一天,十二个小时训练,两个小时学习。
规律的生活中,女兵们慢慢从老百姓走向了军人。
“紧急集合——”
睡梦中的女兵,突然惊醒,一个个懵懵懂懂,慌慌乱乱地穿棉裤,披棉袄,蹬棉鞋,戴棉帽,匆匆走出来,系着腰带,系着扣子,跑向立正在村口的仲华。
“同志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经上级领导批准,今天给我们复仇团二队授予正式番号,发军装……”
女兵们“嗷”的一声叫,一个个兴奋地跳了起来。
“同时,我们复仇团二队,将和复仇团合编,大家合兵一处,共同训练,共同作战。也就是说我们和先来的姐妹们一样,可以参加作战啦!”仲华继续说着,一边说一边挥舞着手臂。
女兵们拍着巴掌,一个个笑着,眼泪“哗哗”得流。
“同志们,到底是想哭啊,还是想笑啊?”看着大家的样子,仲华也想哭,想笑,想跳起来呐喊,“好了,好了。下面听我说,授予番号的大会上午十点钟开始,马杖子村距离红旗营村二十五里。上午八点钟出发,两个小时,绰绰有余。可是,为什么这么早把大家叫起来呢?”
大家安静下来,看着仲华,谁也不知道她是这么想的啊。
“……就是呀,高兴啊,高兴地我也睡不着啦!”
大家“轰”地一声,笑了。
队伍中,米晓琳举起了手。
“米晓琳,你想说什么?出列,面向大家说。”仲华命令道。
“教练员,不用出列,我的话,只是对你一个人说的……留点空,让大家洗洗头,洗洗脸,行不行啊?”米晓琳没动,冲着仲华说道。
“行啊”大家一起喊了起来,紧接着又是一阵哄笑。